插文四
夕顏回到自己的房間，脫下一身厚毛布便裝，穿上一件天藍色羊毛群服，套上一對鑲著藍寶石的紫色皮質腕輪，與之相配的，是一根鑲有一顆鴿子蛋那麽大的蛟眼石的腰帶。再披上一件滾著羊毛邊的淺綠絲綢披風——正好襯出火紅的長卷發——由白玉與紅瑪瑙雕成的藍底紅獨角獸胸針固定在襯肩的前方。戒指項鏈什麽的就不戴了，這已經夠蠢的了。等等，夕顏想起，還得換一雙合適的布靴，梳理好頭發。
事實上，被夕顏稱作美人坯子的緋蓮女爵，此刻站在她麵前，也會黯然失色。時候不早了，該去大廳了。
父親的封臣們陸陸續續地進入了大廳。這次來得挺齊嘛，夕顏心想。希冀城的澤旻伯爵這幾年不都是找各種理由缺席嗎？今年倒舍得來了？
就在兩年前，綽影堡的綽影家族不知是發了哪門子瘋，竟然公開叛亂。雖然綽影堡的人馬戰鬥力異常強悍，如同古代傳說中的魔法怪物，但畢竟寡不敵眾。然而，父親召集封臣討伐綽影堡時，希冀城按兵不動。事後，父親非常生氣，把綽影堡封給了一位立有大功的有產騎士弓翼山亮，隨即就帶兵開往希冀城。澤旻伯爵嚇壞了，隻得出城賠罪。從那以後，這些三心二意的封臣們都表現的規規矩矩的，可誰知道他們是不是各懷鬼胎？
十幾張張圓桌被擺在城堡大廳內，對半兩邊各分幾張，中間空出走道。天角家的人都坐在高台上的席位。父親是中間的主座，母親在父親的左邊。母親的左邊依次是夕顏自己、二妹夕瑞，小妹夕瑤；而父親的右邊依次是晨光、晨輝、晨耀。在下方的席位上，白俏城的天角緋蓮女爵與光輝庭的金田家族坐在一起。當所有諸侯和他們的家屬坐好後，宴會就算開始了。哦，靠外的席位是騎士們和他們的隨從，世籓也在其中。當然，也有一些大商人和平民坐在更靠外的席位。
“各位爵爺、騎士們，錦繡城歡迎你們！”總管銀翼永濤宣讀道。“讓我們為團圓與豐收而慶祝吧！願天涯海角皆共此時！”
“皆共此時！”眾人齊呼，數十隻手舉起酒杯。酒有自產的曙光麥酒、錦繡麥酒，也有沿海地區的甘果酒，以及由亞薩津進口的黃金葡萄酒。其中最美味的當然是那進口的西洋酒，自家絕對釀不出如此佳飲。
“皆共此時！”總管二次喊出。
“皆共此時！”眾人再度齊呼，酒杯碰撞聲響徹整個大廳。
仆人們開始呈上一道道菜肴，熱氣騰騰，噴香撲鼻。照理，領主有權先挑選每一道菜中最喜歡的部分，也可以將它贈予指定的客人，表示榮寵或尊敬。這叫做“筵禮”。
父親將一碟錦蔬煨火雞贈予那位送來獨角獸的閃金吉安大人，又將一盤黃油蕪菁賜予始終忠心耿耿的光輝庭伯爵，金田亞文大人——光輝庭的金田家族早在幾百年前天角家族還是森林之王時就是錦繡城的忠實支持者。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場所有諸侯都得到了“筵禮”。人們喝得酩酊大醉，觥籌交錯，碟碗碰撞，刀叉勺筷散亂地擱置在桌子上。
席間響起了又一支曲子，先是《勝利》，後是《星空》。都是些歌功頌德的無聊音樂，夕顏心想。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吃了幾個香橙蛋糕了？好吧，她真的不記得了。眾所周知，也就隻有香橙蛋糕可以堵住夕顏的嘴巴。
不行，麵前這些豬肉啊，土豆泥。蕪菁、烤洋蔥什麽的還沒動呢。我不能剩，夕顏心想，我不能這樣。她扭頭看看夕瑞，夕瑞正在慢條斯理地啃齧著一條鴨腿，小手還免於沾滿油汙。她是怎麽做到的？
很快便有人醉趴在桌子上，標誌著宴會接近尾聲。夕顏發現自己的酒杯仍是滿的，就一飲而盡。**而又香甜的，西洋黃金葡萄酒的軟膩酒汁像千隻小在食道與腸胃中翻攪、蠕行.……
半夜，夕顏發覺自己在床上醒來。哦，天呐。夕顏不禁一陣驚詫：我居然醉成這個樣子，太失態了！她現在懊惱不已，她知道父親又要批評她了。
窗外，有人和著悠揚的豎琴聲低吟。夕顏不由自主地盯著窗外的圓月，並起身下床，走出主堡，來到庭院。她倚牆而立，仰望圓月。又一段低吟傳入耳中，隨後琴聲漸起，倚歌而和之。向東望去，隻見閣樓的石窗沿上，晨光抱琴端坐。夕顏明白，晨光真正喜歡的不是刀劍，而是此時他手中之物。
她聽著這煞是襯氣氛的幽歌怨曲，再次仰望明月，陷入沉思。午夜的鍾聲敲響，卻異常大聲，仿佛是刻意要叫醒某些熟睡的人。隻幾秒鍾後，圓月就開始詭異地變色，先是藍，後是紫，再是鮮血般的殷虹。最後它完全變黑，連群星也隨之熄滅。此時，樓上歌聲驟停。
夕顏從來不怕黑，但眼下麻煩的是找不見回去的路。
頃刻間，一切又複原如初，隻是歌聲沒有再響起。想來，晨光大概是回去睡覺了吧。
第五章：預言之血【視點人物：天角晨輝】
——東華大陸——東華王國——曙光森林——錦繡城——永鑫曆398年8月16日——
晨輝半信半疑地跟著夕顏來到這個陰暗的小木屋，一同跟來的還有夕瑤和晨耀。像晨光和夕瑞這樣的人，是絕對不會相信什麽血女巫的預言的，況且他倆來了還有可能告密。所以，大姐一開始就沒打算把他倆叫來。
血女巫隻在這裏借宿幾晚，以後說不定一輩子都見不到了，晨輝和夕顏都覺得這個機會難得，絕對不可以錯過。是啊，要是女巫真的能預言人們的未來，人們就可以提前做好準備，去麵對那些命中注定的事。昨天上午在鑲金薔薇酒館得到的指環以及遇見的陌生人仍在晨輝的腦海中徘徊不去。
“你該離開了。”
陌生人的話久久地回蕩於他耳中，讓他夜不能寐。而昨天的月食更是異常地恐怖。ElDorado是什麽？存在嗎？為什麽說晨輝一生都要走在尋找ElDorado的路上？晨輝注定要背叛別人三次？注定要見證三個黃昏？
“姐姐？就是這裏了？”晨輝環顧木屋，覺得這裏也沒什麽特別的，就問夕顏。
還沒等夕顏開口，一名穿著暗紅粗絲袍的年輕女子就走進門來，朝他們點頭致意。“噢！你們已經到了啊！尊敬的的天角少爺、小姐們，我很榮幸能夠為你們服務。”
“這就是女巫嗎？一點也不像書裏描寫的那樣老。”九歲的晨耀說道。
夕瑤也有些感到意外，從眼神裏就可以看出。
女巫不禁笑出聲來，“可愛的小少爺，女人隻要會巫術，就是女巫，和年齡沒關係喲！”
“你的東西帶了嗎？銀針？金絲貼？”夕顏走過去，仿佛女巫是她的老朋友似的。
這女巫穿著打扮、言談舉止都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隻是眼神裏有一種不可磨滅的自信氣質，以及看透一切的出世之心，更有縱感天地的包容情懷。晨輝也覺得女巫沒那麽簡單。
一陣寒暄後，女巫開始念叨一些晨輝早就聽過幾百遍的話語。“你們天角家族自古以來就是凡人中最具魔法造詣的一支，你們的家族紋章赤紅獨角獸已經說明了一切。你們擁有獨角獸的血統，你們的潛力無窮……對了，我聽說，有位任性的女神下凡躲在你們的領地，你們見過她嗎？”
自然沒人知道女巫是什麽意思，也更沒人見過什麽下凡的女神。
“姐姐？我們不是來讓女巫給我們預言的嗎？”夕瑤抱怨道，“可她在說些什麽呀？”
女巫嘴角一撇，淺淺一笑，“看來小姐等不及了呢，那我們就開始預言吧。首先呢，你們要把右手中指伸出來，讓我取一些血樣。然後，你們每個人可以問幾個關於自己未來的問題。”
晨輝他們照做。
女巫依次為天角家族的四位子嗣放血，各塗抹於一片金絲貼。隨後，女巫將自己的兩袖擼起來，把四片帖子對半貼在雙臂上。“好了，誰先問問題？”女巫笑著問。
晨輝雖有些迫不及待，但還是曉得這種事應該先讓姐姐來。
夕顏問：“我會嫁給節楠王子嗎？我會當王後嗎？我會在何時死去？”
晨輝很清楚姐姐希望前兩個問題的答案是“不”。
“你會嫁給王子，但不會成為王後。你將成為一位女王。你會在地獄熊熊燃燒之時隨風而逝，你會在天堂崩塌破碎之日得到解脫。”女巫麵無表情，眼珠上翻，語氣機械。
“她怎麽了？”夕瑤驚恐地問。
“不用擔心啦！她在為我們預言呢。”晨輝安慰小妹。
剛才女巫的一番話讓夕顏摸不著頭腦。她站到一旁，皺著眉頭陷入沉思。
晨輝心想：這是騙人的吧，姐姐能嫁給王子，卻當不了王後，而要當女王，這裏麵的原因如果細細品味實在是恐怖至極啊。到底會發生什麽事？
“下一個誰來？”
夕瑤迫不及待地舉手並大喊，非要搶先。“嘿，你說，父親會送我去黃金城上學嗎？我會嫁給什麽人？”
“甜美可愛的小姐，你為什麽非要去黃金城上學啊？隻要想學知識，大自然都可以教你。婚嫁方麵，哦，你確實會有一個心上人，至於你會不會嫁給他，我可做不了主。”
夕瑤聽了很不高興。“為什麽啊，俊文博士就是在黃金城學宮畢業的，他懂得可多了！”
晨輝不想再讓下去了，現在他的心裏已經夠癢癢了。“ElDorado是什麽？我會找到它嗎？我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騎士嗎？天角家族會為我而驕傲嗎？”
“ElDorado嘛，很多人都在尋找它的路上死掉了，為什麽要去找它呢？你會是個偉大的人物——我可沒說一定是騎士，不過大多數人有可能不理解你。至於你的家族，肯定會以你為傲.……如果以後還存在的話。”
“你什麽意思？？？”晨輝聽出女巫的預言中有貓膩。什麽叫“如果以後還存在的話”？
接下來就剩晨耀了。晨耀好像對這所謂的預言沒太大興趣，他隨身帶了一本書，《了望塔的建築構造》，看得津津有味兒的。真是的，弟弟走到哪裏都不忘夾帶一本書，並總因為看書把正事給忘了。
“喂，晨耀，該你了。”晨輝提醒弟弟。
“哦，這麽快啊，額，讓我想想.……你知道籬落仲尼老先生現在在哪兒嗎？我好想向他請教幾個問題啊。”
女巫抿著嘴笑起來，“少爺，您隻能問關於自己的問題。”
“好吧，那你知道黃金城學宮今年什麽時候開始招收新學生嗎？收多少？我很想去的。”
晨輝簡直忍不住笑，而姐姐和妹妹都是一臉尷尬。唉，我這小弟啊，晨輝心想，你一門心思都在讀書學習上，都快傻了。女巫也提醒晨耀再換個問題。
“那你說我會成為世上最博學的人嗎？”
“會的，準確來說，是世界上最博學的凡人。”
這問題也太草率了吧。晨輝覺得晨耀還不如把這次機會讓給他呢。
說實話，晨輝也沒把預言太過當真。畢竟，魔法都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四百年了。這個女巫是不是真的有法力還不一定呢。嗯，走一步看一步。哈哈，我會成為世上最偉大的騎士！晨輝一想到這個就暗自高興。
回城堡的路上，兄弟姐妹幾個免不了要討論一番。“姐姐，”晨耀說道，“您給了那個女巫兩枚金幣。”
“怎麽了？”夕顏從恍惚的深思中回過神來。
“在我看來，一個銅板都不該給她，這把戲我也會做。什麽鬼怪神靈，魔法巫術，都是騙人的。”晨耀夾著書本說完這番話，就默默地先走一步。
晨輝是越來越欽佩小弟晨耀了：這麽大膽的話有幾個人敢說？！
要知道，現在大家都是對神靈無比崇敬，沒人敢質疑神的權威！這話要是傳出去了，那可是冒天下之大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