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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1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上)

  邊疆軍情緊急,戰報如同雪片一樣飄往長安,今天聽說齊軍主力在玉璧城外跟韋孝寬所率邊軍對峙,明天又聽聞齊國南部有異動,似乎有一支偏師正打算沿著漢江北上入關中。


  也有人說在孟津渡打造戰船的王琳所部的動向,才是最應該要關注的。因為一旦蒲阪城被攻下,那麽堅如磐石的玉璧城,就如同失去了門軸的鐵門,會直接轟然倒塌。


  各種消息都有,似是而非,真真假假,其中不乏高伯逸派出的密諜故意散播的假消息。


  雖然長安城內隻要是在官府裏當差的人都會私下裏討論,紛紛擾擾,令人真假難辨,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之前大家都在喊齊國可能要入侵,狼要來了如何如何,實際上高伯逸也是按捺住衝動,硬是“蓄力”了一年。


  如今“狼”真的來了,而且是來勢洶洶,多路齊頭並進,一個不小心,周國真的有亡國的危險!關於這點,已經是周國朝野共識。


  高伯逸高都督,那可是響當當的人物。齊國要是沒他的話,不要說攻入周國了,就是能不能保住鄴城,都要兩說。


  足以見得此人乃是齊國的擎天之柱,沒有之一。


  這幾天,宇文邕連續召開朝會商議對策,結果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


  齊國這次來勢很凶,多路齊攻,誰也不敢打包票,說偏師不會變成主攻。宇文邕朝會上被諸大臣們吵得腦闊疼,隻好關閉朝會,讓各路噴子寫奏折上來,他再來看看誰說得比較有道理。


  這天夜裏,長安皇宮的禦書房裏,宇文邕呆坐在桌案前,雙目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至於案頭那厚厚一疊奏折,則是連翻都沒有翻過。


  這年頭,真理經常就在少數人那邊。別看桌案上的奏折多,實際上,能找出來一兩個有用的,就已經很不錯了。


  所謂決策,絕不是聽人多嘴雜的朝會上眾人說什麽,更不是誰嗓門大誰就說得有道理。


  “去把楊堅找來。無論他在做什麽,讓他立刻來朕這裏。哦,對了,讓竇毅也一起吧。其他人就不用找了。”


  宇文邕對貼身太監說道。


  這次賀若弼跟著宇文憲一起去了蒲阪城,所以宇文邕想叫他也沒辦法。梁士彥被派往玉璧協助韋孝寬了,但他不在城內,而是帶著一支兵馬暫時駐紮在風陵渡。


  進可以支援玉璧,退可以防守蒲阪,還能抵擋住王琳的偷襲,實在是最為要害。


  至於朝中其他老將,宇文邕暫時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的想法。誰知道這些人裏麵,會不會出現幾個跟獨孤信“關係很鐵”的家夥呢?

  就算以前關係一般,現在周國這個情況,獨孤信寫封信來,說你如何如何,磨一下洋工,出工不出力的全程劃水。


  等齊軍入長安的時候,包你無事,甚至以後還能分一杯羹什麽的。


  試問大家都是拖家帶口的,誰能抵擋這樣的誘惑?

  隻怕現在長安城內很多人想賣掉宇文邕,隻是恨自己沒有門路而已。


  宇文邕不是傻子,他現在完全不信任這些關中世家。就像是在長安大街小巷說評書《三國演義》裏魯肅說的那樣。


  眾人皆可降曹,將來未嚐不可封侯拜將。但將軍降曹,要如何自處?


  宇文邕不覺得自己投降還能有活路,這是明擺著的事情。


  不一會,楊堅最先到,樣子看起來頗為狼狽,衣衫整齊,但是臉上有清晰可見的紅色抓痕,想來衣服是才換上的。


  “來人,賜座。”


  哪怕是最寵信的文臣,平日裏楊堅在禦書房也是站著說話的。而今天居然“賜座”,饒是楊堅心機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也略有些吃驚。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看來宇文邕也是被逼急了。


  楊堅不動聲色的想道,對著宇文邕行了一禮道:“謝陛下賜座。”


  他剛剛坐定,竇毅也來了。這段時間他態度強硬的在長安周邊地區督辦糧草,強製性收購世家的存糧,明麵上得罪了不少人。


  至於私下裏如何,那誰也不知道。


  他戴著一條毛絨的圍巾,花色鮮豔又織的細密,偶爾露出脖子上的肌膚,紅色的吻痕若隱若現。


  竇毅看到楊堅臉上的抓痕,裝作沒看見,下意識的將花色毛圍巾向上提了一下。宇文邕同樣賜座,竇毅拜謝後,才感覺到這裏的氣氛彌漫著快要炸裂一般的尷尬。


  “愛卿,你們二位都是朕的妹夫。如今周國也是多事之秋,齊國都督高伯逸親率大軍攻玉璧,三路齊攻,號稱百萬大軍,來勢洶洶。朕要如何應對才好?”


  宇文邕的語氣很軟,但是問出來的話,卻是不能回避,今日定要給一個說法,要不,隻怕連這座禦書房都走不出去。


  “兵法有雲,以正合,以奇勝。大軍出征,所需糧草不少,隻要玉璧城能守住,其他兩路無糧,絕對不戰自退。


  其他兩路退,高伯逸所率精銳就成了孤軍,孤軍深入,兵家大忌。所以微臣認為,今年冬天到明年開春,乃是決勝的關鍵時期。隻能能挺到春耕,危機就會迎來轉機。”


  竇毅洋洋灑灑的說出來這番話,可見他對戰局,早就有預見。不過在宇文邕聽來,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就好像重感冒的人,醫生告訴他,你好好睡覺,好好喝水,注意休息,發燒就吃布洛芬,吃點消炎藥就OK了。


  然而這個人的心就會一直提著,反而是認為吃猛藥更好。


  宇文邕現在就類似這樣的心情。


  竇毅說的不能說沒道理,但這不是他想聽的話。失戀的人,心中肯定難受,你跟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話雖沒差,不過他難受還是一樣難受。


  不過你要是說,晚上我請你去玩,見識見識那些長得漂亮又好說話的小姐姐們,失戀的那位,指不定就立刻好起來了。


  “楊愛卿,你覺得呢?”


  宇文邕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漫不經心的看向楊堅問道。


  “陛下,恕微臣直言,若是什麽都不做的話,玉璧城必破,甚至蒲阪也保不住。若是有那一天,微臣會陪陛下一起殉國。”


  楊堅站起身,對著宇文邕深深一拜。


  臥了個槽!你特麽真是什麽都敢說啊!

  竇毅眼睛都瞪圓了,難以置信的看著楊堅,懷疑此人是不是假冒的。平日裏楊堅的做派跟個烏龜差不多,怎麽就突然“雄起”了?


  宇文邕倒是不如竇毅想的那樣怒發衝冠,他依然是微微點頭問道:“這幾日朝會上,諸位大臣都是自信滿滿,你們二位外出公幹不在長安。


  怎麽一回來,楊愛卿卻說出這樣滅自己威風的話呢?”


  宇文邕目光灼灼的盯著楊堅,等待對方的解釋。


  “陛下,您知道嗎,玉璧城自從建好開始,到現在,已經有快十多年了。那時候的孩童,現在都可以拿起兵戈參戰了。


  可是,玉璧城卻還是老樣子。它既不會移動,也沒有根本性的改變形貌,最多就是加固了一些。


  而且微臣還聽說,汾水都被高伯逸弄得改道,現在玉璧城外一條幹涸的壕溝。而我們對高伯逸要怎麽攻城,根本就是一無所知。


  微臣不相信高伯逸是從現在才開始研究玉璧城的,很有可能在多年前他就在思考如何破城了。如今齊國人來勢洶洶,誌在必得,很明顯,他們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所以由此推測,韋都督要守住玉璧城,比當年要難了無數倍。”


  說完,他對著宇文邕深深一拜,也不坐那張胡凳了,直接退到一邊不說話。這時候,竇毅發現宇文邕的麵色很難看。


  暴怒中帶著幾分疲憊,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竇愛卿,你也這麽看麽?”


  宇文邕語氣不善的問道。


  “微臣覺得,楊宰輔未免太過悲觀。現在長安還有兵馬,也有新兵正在訓練,微臣願意點齊一部分兵馬,前往玉璧周邊,支援梁士彥將軍。”


  竇毅站起身,拱手行禮說道,語氣甚為堅決。


  宇文邕的麵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不過依舊是沒有直接表態。


  “竇愛卿。”


  “微臣在。”


  “你負責調度軍糧,若是前線缺糧,朕唯你是問。那些新兵,就用來押送糧草吧。畢竟你收來的糧草,交給誰都不合適。”


  楊堅一愣,沒想到竇毅都表態要上前線了,對方卻依然讓他負責調度軍糧。嗯,跟以前一樣。


  “微臣領命。”


  竇毅走上前去,領了兵符。如果沒有兵符,哪怕是還在訓練的新兵,他也調不走一個人去蒲阪城。


  “楊愛卿。”


  “微臣在。”


  “朕給你五百精銳府兵,你前往蒲阪城,作為監軍,協助齊王守城。除齊王以外,其他人,無論官階大小,你都可以先斬後奏!”


  這!

  楊堅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自己不是一直以來,都是負責後勤的麽?


  為什麽要讓自己去前線?


  楊堅完全不明白,自己去蒲阪城,能發揮什麽作用。就不說極具軍事頭腦的宇文憲了,單單說久經沙場的老將梁士彥,此人就是獨當一麵的大將,不可小覷。


  聽說高伯逸都很忌憚此人。


  有這二人在,還讓自己去蒲阪,宇文邕這腦回路是玩什麽?

  楊堅心中轉了幾個彎,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不過他還是對著宇文邕行了一禮,上前拿了兵符。


  “竇卿家,你現在就可以組織人手運糧了,不必等到天亮。”


  宇文邕意味深長的說道。竇毅心領神會,知道皇帝有私密話要跟楊堅說,他拱手行禮後直接告辭,禦書房裏就剩下楊堅一位大臣了。


  宇文邕對著他招了招手。


  “去了蒲阪以後,你要關注一下齊王的動向。現在周國幾乎所有的兵馬都在那邊,朕實在是有些心中不安。”


  宇文邕壓低聲音說道:“必要的時候,你可以采取一些強製性的手段。”


  都這時候了,還想著內鬥?


  楊堅心中古怪,不過還是慎重的點點頭,接過虎符的另一半,小心翼翼的貼身放好。出了宮城後,冷風一吹,楊堅冷不丁打了個哆嗦,心事重重的上了犢車。


  宇文邕在怕什麽?

  他在怕宇文憲。


  現在高伯逸都帶著虎狼之師打來了,他依舊在擔心宇文憲,為什麽呢?


  楊堅心中升起四個字來:功高震主!


  此番如果輸了,那什麽也不消說,大家一起完蛋。宇文憲也沒有投降高伯逸的資格,一定會拚死一戰,到時候,戰死沙場的可能性極大!

  但是,萬一不小心,就像是當年韋孝寬以懸殊的兵力擊敗高歡那樣,最後贏了呢?到時候周國幾乎所有的軍隊都在宇文憲手裏,他又戰功顯赫。


  要是回長安“清君側”的話,那要如何?


  坐在犢車裏的楊堅,感覺自己後背有點涼,這怎麽看怎麽是一個死局!


  似乎也並沒有太好的解決辦法。楊堅有一種預感,這次他去蒲阪城,很有可能,再也不會回長安了。


  這種直覺很難描述,也無法對他人訴說。楊堅心中憋屈,有一種壯誌未酬的悲涼感。


  一身的本事,還沒機會施展,看起來卻要走到生命的盡頭,這讓人如何是好?這讓人怎麽甘心?


  ……


  破壁城內一間被人重重把守的院子裏,擺放著一口又一口黑色的棺材,給人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哪怕是在白天,也令人不寒而栗。


  裏三層外三層的崗哨,沒有高都督親手寫的手令和貼身信物,誰都不能進去,包括值守的神策軍將士,也都是互相監督,誰敢踏入院子一步,其他人可以將其斬立決!


  “這裏麵裝了什麽,大都督要派這麽多人守著?”


  身上裹著大氅的鄭敏敏好奇問身邊的高伯逸道。大軍已經在這裏紮營五天,齊軍沒有任何動靜,除了給開始結冰的淤泥河道鋪設木板,架設臨時通行的車道以外,就是在城內養精蓄銳。


  “暫時保密。走,去簽押房,我要給玉璧城周軍寫一封公開信。”


  “公開信?”


  “對,韋孝寬一向是詭計多端,善於用計。這次我來給他玩套路,讓他難受。隻要他不舒服,那我就舒服了。”


  瞧這話說的,鄭敏敏無奈點頭,她也很想知道,高伯逸到底會玩什麽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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