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9章 南邊來的風(4)
如果不走滏水陘的話,鄴城到晉陽的距離可以說相當遠。
先要走水路,沿著白河到黎陽。從黎陽再過枋頭的水利設施,直接進入黃河。
沿著黃河往上遊走到北豫州(今河南新鄉一帶),再到河內郡(今泌陽一帶)。這裏已經非常靠近北周的邊界,如果在平時,隻怕會引起宇文邕的極大震動。
不過此刻這位皇帝正禦駕親征,離晉陽以北的草原不遠,倒是無暇顧及齊國國內的動靜。
到了泌陽以後,北麵就是晉城了,直接走陸路就能到達,沒什麽阻礙。泌陽是個四處漏風的地方,無險可守,北麵的晉城,才是防禦晉陽鮮卑唯一的,也是最後一道防線。
可以說一旦城池失陷,段韶帶著人馬從泌陽入中原,可以肆意馳騁,甚至還能將洛陽地區洗劫一遍。當然,北齊在洛陽也有重兵集團,這些年為了防備北周,又經營得跟堡壘一樣,段韶才不會那麽傻呢。
他會丟著洛陽不管,然後沿著高伯逸的行軍路線一路向東,攻打鄴城!
鄴城西麵,可沒有像滏水河這樣的天然防線了。事實上,曆史上北周滅北齊也是打下晉陽之後,也是沒有走滏水陘,而是直接沿著河東-河內這條線,長驅直入橫掃北齊!
說真的,這是北齊的軟肋,若是沒有精兵強將,這條線神仙也防不住。
高伯逸帶著神策軍各部約一萬五千人,沿著水路西進到伍城郡的汲縣(今河南衛輝市),並在這裏駐紮不走了。
汲縣可是薑太公的故裏,曆史厚重,很早就有人類活動的痕跡,說是中華文明的發祥地之一也不為過。
夏商周時代,這裏發生的故事很多,一茬接一茬的。
這天冬日的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高伯逸在丹水邊垂釣,他的貼身護衛竹竿站在一旁把自己當成石像。
新投靠高伯逸不久的盧勇“老將”,則是心懷忐忑的坐在高伯逸身邊的大石頭上,一同垂釣。
“丹水清澈,不知為何會叫丹水呢?”
高伯逸有些疑惑的問身邊的盧勇道。
“大都督,這個您有所不知了。傳言秦將白起坑殺四十萬趙國降卒,鮮血流入丹水,導致河水變色,丹水因此得名。”
盧勇煞有介事的說道。
這話不是沒有道理,因為丹水的上遊就是高平,也就是長平。長平那邊血流成河,自然會把丹水染紅。
當然,隻是有此一說罷了,傳言的成分居多。
高伯逸雖然這麽問,不過顯然知道這條河為什麽叫丹水。《山海經·南山經》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渤海。”
也就是說,丹水之所以叫丹水,是因為有個山叫“丹山”,礦石很多(高伯逸估計是鐵礦石)。
“盧將軍覺得此戰我們勝算幾何?”
高伯逸意有所指的問道,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更不能想說什麽就說什麽,特別是對於盧勇這樣剛剛投靠過來的“降將”。
可是卻也不能不回答。
大領導跟你談心,問你問題,你能裝作沒聽見麽?
“末將不知道,這次晉陽六鎮大軍……崩潰得有些莫名其妙,這不是他們的水準。”
盧勇的言外之意便是:你或許能贏,但恐怕不會像你想得那麽輕鬆。
甚至還有可能會輸!
“這裏是薑太公的故裏,你說他當年就是在這裏垂釣,碰見周文王的麽?”
高伯逸問了一個跟剛才幾乎毫無關係的問題,聽得盧勇一臉懵逼。
“大概……不是吧。”
書上說薑尚垂釣於隱溪而遇文王,顯然不是這條大河。丹水可不窄呢,再怎麽看也不是“小溪”的那種規模啊。
“這年頭已經沒有周文王了,更沒有薑尚,甚至連諸葛亮都沒有!有的隻是段韶之流這樣的亂臣賊子!”
高伯逸的話語十分虛偽,其實盧勇此刻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你和段韶乃是一丘之貉,但是話說回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種時代,不是老實人的時代,而是野心家們的樂土。
就算沒有段韶,也會有張韶、李韶,就算沒有高伯逸,也會有張伯逸、李伯逸,實際上並沒有本質區別。
無非是看誰的船比較穩。
對於這點,蟄伏了二十多年的盧勇看得十分通透。
“大都督說的是。”
“你沒有說實話。”
高伯逸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繼續說道:“其實你是想說,下次與段韶交戰,他會更謹慎,犯錯的可能會更小。
感受到快無路可走的鮮卑軍戶們,很難說會不會絕地反擊!若是與段韶速戰,隻怕會正中他的下懷,而神策軍驕兵必敗,勝負兩說,對不對?”
高伯逸像是能猜透盧勇心中想什麽一樣,想到的,還沒想到的,都被他說了出來。
最近一段時間,盧勇就經常聽聞一些關於高伯逸的傳聞,越來越是感覺此人……怎麽說呢,大概用“深不可測”來形容比較貼切吧,有著年輕人很少見的沉穩與城府。
“盧將軍不用緊張,今日我們就是閑聊。說說看,以你對鮮卑軍戶們的了解,這是一些什麽樣的人。”
“質樸,很質樸的一群人,他們對於生活的要求不高。”
盧勇想都沒想就說道。
所謂“質樸”,就是“愚昧”跟“食古不化”的另一種委婉說法,這就好比說“民風淳樸”在某些場合跟語境裏麵並不是什麽好話一樣。
“剛健、尚武。”
這話言外之意,就是喜歡用刀子解決問題,而不是喜歡用腦子去解決。
高伯逸微微點頭鼓勵道:“盧將軍可以說得更詳細一些,事無巨細的舉出一些例子來。”
盧勇開始講述晉陽鮮卑軍戶們的日常生活,他們是處在一種半農耕半遊牧的生活方式。種地和打獵攝取肉食,都不耽誤。
但是很顯然,隨著突厥的崛起,以及軍戶人口的增加,農耕所占的比例,這些年已經逐漸增加。換句話說,他們現在與漢族的農民有著更多的相似性,而漸漸的褪去了草原特色。
很容易理解這個道理,因為農耕收成相對穩定,而且北麵的草原被突厥人占據,想去打獵那是很有風險的一件事!
高洋出擊草原帶來的各種紅利,這些年也都已經消失殆盡了。所以段韶起兵奪權,從內部說,他還是有底層支持的。沒有鄴城的財富,這些生活在底層的人很難活過今年冬天,更別說將來了。
“盧將軍的話,讓我心中更有底氣了。走吧,一起回去,明天點兵,我來演一場戲給將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