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會當淩絕頂
曆城郊外婁昭君遇刺的一幕,確實破壞了高洋的興致。
太後是跟他在一起來齊州的,太後遇刺,打的不是太後的臉,而是他高洋的臉。
隻是這事兒反正沒法說,要說就是齊魯之地,民風彪悍。
接下來的行程,大軍沿著曆城往南到山荏縣
結果婁昭君鬧情緒,不想走了!
山茬縣,即今天的濟南市長清區張夏鎮,屬泰山郡,離曆城近在咫尺。
婁昭君這老太婆突然說身體不適,不想去泰山了,氣得高洋心中邪火直往上冒,恨不得真把他母親賣給胡人才好!
“陛下,泰山封禪也要講究時節,秋天過得很快,現在離入冬也不遠了,確實不適宜耽誤了。”
秋收時節,正是封禪的絕佳時刻。若是冬天,全國各地到處都是被凍僵了的餓殍和無家可歸的災民,那就尷尬了。
看到高洋愁眉不展,高伯逸小心翼翼的建議道:“不若將太後留在山荏縣,大軍繼續南下到泰安駐紮。到了泰安,再準備封禪,隨時都可以完成的。”
封禪,是一種祭天地的大禮,不是高洋到泰山上逛一圈就完事的。
漢代班固寫的《白虎通義》中是這樣說的:“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義也。始受命之時,改製應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禪,以告太平也。”
西漢宗室劉向寫的《五經通義》是這樣說的:“天命以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於天,報群神之功。”
由此可見,封禪的出發點,似乎純粹出於政治目的,表示帝受王命於天,向天告太平,對佑護之功表示答謝,當然更要報告帝王的政績如何顯赫。
一句話:老子闊了,到這裏來顯擺顯擺,裝個嗶!
所以封禪的具體儀式非常有象征性。
班固說:“故升封者,增高也;下禪梁父之基,廣厚也;刻石紀號者,著己之功績以自效也。天以高為尊,地以厚為德,故增泰山之高以報天,附梁父之阯以報地,明天地之所命,功成事遂,有益於天地,若高者加高,厚者加厚矣”。
什麽意思呢,就是說有了成就,就要到泰山這裏來,搞得莊重點,跟老天爺說一聲,然後大業更進一步。
由此可見,封禪的種種目的與象征,除了最淺顯的裝逼以外,都包含著一層更為深潛的意識:作為天子,跟上天溝通,協調天、地、神、人之間的關係,使之達到精神意誌與外在行為的和諧統一。
簡而言之,讓上天保佑老子,更好的統治黎民百姓。
那麽封禪的儀式到底是怎麽樣的呢?
秦朝統一中國後,始皇帝於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巡行東方,先到鄒嶧山,行祭禮,刻石頌秦功業。
同時召集齊、魯的儒生稽考封禪禮儀,眾儒生說法不一。
始皇帝遂自定禮製,整修山道,自泰山之陽(南麵)登山。在岱頂行登封禮,並立石頌德。自泰山之陰(北麵)下山,行降禪禮於梁父山。
至於具體是怎麽玩的,祭文和祭禮秘而不傳,至今沒有流傳出一字一句。
高洋不知道,高伯逸也不知道!
倒是漢武帝封禪泰山的過程被記錄得很清楚。
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三月,漢武帝率群臣東巡,至泰山,派人在岱頂立石。之後,東巡海上。四月,返至泰山,自定封禪禮儀:
第一步,到梁父山禮祠“地主”神,其後舉行封祀禮,在山下東方建封壇,高九尺,其下埋藏玉牒書;
第二步,行封祀禮之後,武帝獨與侍中奉車子候登泰山,行登封禮;
第三步,隔一天,自岱陰(北麵)下去,按祭後土的禮儀,禪泰山東北麓的肅然山。
這就算是完事了。
由此可見,封禪泰山,是到周邊的山上晃一圈,而不是單獨逛泰山就可以了。
高洋也打算學漢武帝,先到泰山頂上立石碑,然後去梁父山建祭壇,埋藏玉書牒。
這是兩個必不可少的步驟。剩下的就是走過場了。
嗬嗬,跟上天溝通,能溝通個什麽來?高洋又不是要修仙!
他所做的一切,除了滿足自己的精神需求外,其餘的,都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朕也是無奈!這些年先帝去了,母親也是費盡了心力。朕本來想讓母親也享受這榮耀時刻。唉,沒想到,最後竟然這般。”
嗬嗬!
聽到高洋在惋惜,高伯逸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什麽是封禪?
為什麽在泰山?
那位孜孜不倦地追求周禮,畢生以“克已複禮”為已任的孔老夫子,曾多次來泰山,尋覓封禪大禮的遺跡。
比司馬遷早五百多年的管子也曾經談到過封禪,可惜《管子》一書中的《封禪篇》早已亡佚。
之後關注封禪的漢家學者如過江之鯽,數都數不過來。
這是漢人精英,或者說中原霸主,才會向往的精神家園。也是每一個華夏正統的王朝統治者,所追求的“王道象征”!
婁昭君是什麽人?說好聽點是個胡族女強人,說不好聽點,不過是一鮮卑婦人而已。她如何能理解泰山封禪是何等榮耀的事情?
她本就不接受中原這一套禮儀,自然就不會對封禪什麽的上心了。高洋若不是身體不行了,想死之前榮耀一番,恐怕也不會來泰山。
這就好比說非洲某部落,喜歡把碩大的鐵盆頂頭上,以示榮耀。旁人見到,仿佛看到外星生物,是無法理解這種“榮耀”的。而該部落的人,也無法理解那些現代國家的子民,會有怎樣的榮耀與自豪。
這種事情是無解的,所以高伯逸猜測,婁昭君,大概是不會去泰安了,她對那裏的一切,應該都是出自本能的反感。
果不其然,婁昭君要求神策軍留下一部保護她,然後帶著她直接返回鄴城!
看到對方的態度是如此的堅決,高洋無奈讓斛律世達帶著本部人馬留下,陪著婁昭君在山荏縣修整。隻要婁昭君想回去,斛律世達就立刻帶著兵馬護送她回去。
然後高洋隨即下令,大軍立刻開拔去泰安,一刻都不得停留!
看到這母子二人如今的分歧和裂痕已經大到難以彌合,高伯逸也是感慨萬千。
年輕時,高歡在外麵打仗很忙,婁昭君在家裏頻繁的參與政務,保證大後方的安穩。
這既是高歡的大幸,也是他和他兒子們的大不幸。
來自命運的恩賜,其實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之所以還沒付賬,不過是沒到時候罷了。
當初婁昭君對高歡的事業幫助也多大,現在她就對自己的兒子們阻礙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