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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心中的夢魘

  西漢元狩四年,漢武帝在上林苑之南引豐水而築成昆明池,周圍四十裏,原是為了練習水戰之用,後來變成了泛舟遊玩的場所。


  五胡十六國到南北朝時期,長安屢經戰火,然而昆明池卻一直在使用,乃是長安的達官貴人出遊的首選地。


  此刻風和日麗,昆明池上有一艘大舟停在湖中央。


  有一個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老人,拿著魚竿,坐在大舟邊垂釣。他穿著紅色交領寬袖長袍,眉毛濃密,鼻梁高挺,額頭微微傾斜,眼神含而不露,卻透漏著難以言喻的霸氣。


  此人正是西魏的真正統治者,宇文泰!

  他身邊坐著一個豐神俊逸的中年人,紅色交領寬袖長袍,不過頭頂上戴著白色氈帽,看起來儒雅異常。


  這個人沒有拿魚竿,而是目視遠方的湖麵,表情有些惆悵,像是有心事。他正是號稱“上下五千年最牛嶽父”的獨孤信。


  “獨孤郎,你還在想長安城裏的流言蜚語麽?”


  看到魚兒許久都不上鉤,宇文泰意興闌珊的將魚竿丟到一旁。


  最近長安城裏流行起一個童謠,中心人物,正是自己身邊坐著的這位獨孤郎。


  “風采偏偏獨孤郎,拋妻棄子奔前程,鄴城長子形枯槁,長安身伴美嬌娘。”


  這童謠朗朗上口,卻又心思歹毒。偏偏說的都是事實,獨孤信根本就無法反駁。


  他也不願意去反駁。


  “黑獺(宇文泰表字)啊,我知道這是誰弄的,隻是……我子獨孤羅已經在鄴城二十一年了,每次午夜夢回,我都能夢見當年的情景。既然世人要說,那就讓他們說吧。”


  獨孤信歎了口氣,他知道這是鄴城裏的某個人,開始對自己發動攻勢了。


  一下手就是死穴!夠陰,夠狠,夠毒!

  說實話,站在敵人的角度,他還真是有點佩服這個人。


  當年拋妻棄子奔逃西魏,這是他人生最大的汙點。他獨孤信可以拍胸脯說從來沒有辜負過任何人,包括現在的敵人梁國。


  唯獨他的原配妻子和長子獨孤羅,他虧欠的實在太多,而且無法補償。


  “那些人其實是怕了。八柱國裏麵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唯獨你不會。”宇文泰安慰獨孤信道,其實他也是八柱國裏麵的一個。


  大權在握,宇文泰平日裏並不避諱暗示自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當然,明火執仗的說那肯定不可能。


  “黑獺,鄴城那邊,最近上來了一個厲害對手,我們埋下去的釘子都被拔出來了。不過鄴城以外的地方,他們暫時還鞭長莫及。我已經有計劃,給他們沉重一擊,希望到時候黑獺你能派人接應一下。”


  “當真?”


  “千真萬確。”


  “好好好!到時候我讓楊忠(楊堅之父)配合你便是了。”宇文泰一聽獨孤信的說辭,就感覺有戲。


  因為對方做人做事都很穩,而且可靠,信得過。


  “放心,過不了多久,就會見效果。”獨孤信說得很隨意,這些事情都是一步一步做成現在這樣的,該操心的時候已經過了,現在隻是在收割成果而已。


  “鄴城那邊放出消息,說獨孤羅已經被釋放了,如果要回魏國來,必須要你去接,這事你怎麽看?”


  終於說到正題了,這也是宇文泰百忙之中,抽空跟獨孤信兩人泛舟昆明湖的主要原因。


  “雕蟲小技而已,不足掛齒。”獨孤信冷哼一聲說道。


  他是出自鮮卑獨孤部落不假,但他不是不學無術的蠻人啊!

  這種程度的反間計,不是開玩笑麽?他難道傻得去鄴城接兒子回來?

  回來以後怎麽解釋?


  怎麽跟家裏的兩位妻子妾室解釋?


  怎麽跟宇文泰解釋?


  怎麽跟自己的同僚和下屬解釋?

  “我隻是隨口問問,如果需要什麽幫忙盡管直說。獨孤羅當年被軟禁,我也有責任。”宇文泰拍拍獨孤信的肩膀安慰道。


  “黑獺,不要再說了。如果真有誠意,高洋自然會派人送到河洛(洛陽)一帶交接,又何必我親自跑一趟?他隻是想惡心惡心我罷了。”獨孤信平靜的說道,他知道這個主意根本就不可能是高洋想出來的。


  高洋已經做了五六年的皇帝,要惡心自己,早就辦了,不必等到今天。


  “嗯。”宇文泰點點頭,他雖然絕對信任獨孤信,卻也有自己難以啟齒的心思。


  高洋這一招不算什麽稀奇事情,如果自己是魏國的實際統治者,不管他們玩什麽花出來都沒用?

  但萬一自己哪天死了呢?

  繼任者真的能完全信任獨孤信麽?能信任八柱國裏麵的其他人嗎?當然,元氏那個吉祥物不算在內。


  這件事如同夢魘一般盤橫在宇文泰心頭。


  近年來他越發感覺精力不濟,指不定哪一天就會離開人世。


  名義上,自己隻是八柱國的一個,獨孤信,趙貴等人,跟自己是平起平坐的。


  自己的兒子,誰能罩得住場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個出類拔萃的侄子宇文護,心中暗暗做了個決定。


  ……


  獨孤羅跟在高伯逸身後,走在殘破的鄴北城街道上。出生以後他所在的地方就是那個狹小的院子。


  長大以後還在那裏。


  這條街不算繁華,卻也是自己第一次來。


  他原來所見到的天空,就是頭頂上那小小的一片天。


  以前母親還在,現在母親也不在了。


  那種寂寞和悲苦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你不必跟在我身後。我說了,你現在已經自由了,隻要不出鄴城周邊的範圍,去哪裏都沒有人管你。當然,如果你想逃去魏國找你父親,那就不一樣了。”


  高伯逸的語氣很平靜,像是在說著一件跟自己沒有一文錢關係的事情。


  自由了麽?


  獨孤羅臉上沒有歡欣喜悅,他的表情是茫然的。


  “那……我應該做什麽?”


  獨孤羅疑惑的問道。


  “生存下去啊,也許哪天齊國不在了,你父親就會來接你呢。”


  父親?接我?

  獨孤羅心中沒有一點概念。


  他也不想去找那個什麽父親,拋棄他們逃走,導致他被關了二十一年。


  “我能跟著你麽?因為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獨孤羅的話讓高伯逸很詫異。


  他原本想怎麽樣才能打眼前這張牌。


  沒想到對方已經被關傻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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