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逃出生天
那個曾讓我覺得如山峰一般堅韌,似乎能夠永遠強大永遠不會倒下的男人,此刻一手拄著地板一手撐著膝蓋半跪在地上,麵前地板上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暗紅血跡,他嘴角掛血,樣子看起來不算淒慘但卻十分淒厲,然而最讓我在意的,是他脖子下麵的皮膚裏好像隱約多了一個小指甲蓋大小的赤紅金色的亮點,在他喉嚨附近流竄,轉眼又隱沒在衣領下麵,而那個東西的每一次浮現,我都清清楚楚地看見唐鎮身體僵硬地猛然一顫。
……唐鎮在抖。
這個力量已經修煉到能夠與正牌鬼界大尊想匹敵的男人,這個在鬼界幾乎橫行霸道,陰魂厲鬼哪怕聽見他的名號也要聞風喪膽的鬼首大人,這個哪怕在陽間也肆無忌憚,仿佛永遠不會被打敗,永遠不會遇到天敵對手,也永遠都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的老色鬼……他竟然在抖。
“唐鎮?!”我幾乎無法按捺自己,在看見他仿佛在壓製巨大痛苦而顫抖的瞬間心裏也跟著不受控製地一陣抽搐,我本能地就要起身奔向他,可是剛掙紮著抬起腿卻被秦慕雨死死地摁住了——
“季琥珀!你清醒清醒!”清冽陽光的少年聲音此時簡直像是要在驟然尖銳的嘶吼中撕出血來,我眼前秦慕雨的臉嚴肅壓抑到讓我陌生,秦慕雨幾近暴走說話飛快,“人鬼殊途你隻是被他蠱惑了!上一次我們見麵你還說你害怕纏在你身上的那隻鬼你忘了麽?你幾次催著我要找我師父,迫不及待要擺脫桎梏的那隻鬼就是唐鎮你忘了麽?!你醒醒!別過去,我師父殺了它你就解脫了你到底懂不懂?!”
“我沒有被蠱惑!”也許是受了他的影響,我也無法控製情緒,尖銳的聲音連珠炮似的歇斯底裏,“我很清楚我在幹什麽!秦慕雨你是獵鬼人,我有沒有被蠱惑你應該很輕易就能看得出來!——我再說一遍,我很清醒,我說我接受他了就是接受他了!我們兩個你情我願,讓你師父放了他!”
“你情我願?!”秦慕雨不可思議地重複了一遍,繼而搖搖頭,完全不敢置信地一字一句,“季琥珀,你瘋了!”
“我瘋不瘋又關你什麽事?!我跟你也不過就是委托人與被委托人的關係,現在秦大師,我跟你解除雇傭關係還來不來得及?我的事不想你管了還來不來得及?!”
我又急又氣說到最後不知何時已經聲淚俱下……我始終無法原諒他背著我找到周錦寧,又跟著他師父一起一聲不響來我家大門口布陣的這種行為。不管赤金目的如何,我知道他做這一切的初衷是為了幫我擺脫唐鎮的控製,如果他找個適當的機會把這一切都告訴我的話,我未必不會考慮——事情明明可以不用鬧到這個地步無法收場,可是他偏偏用了我最不能接受的方式。
——我覺得自己被騙了。
哪怕這種感情隻是我的錯覺,但是聯想赤金今天提到我的時候說的那幾句話,看我的眼神和剛才與置我於死地的動作,都讓我覺得自己淪為了赤金誘捕唐鎮的工具。
隻是工具而已。
這讓我對他們師徒都心灰意冷。
本來唐鎮跟我說起來赤金已經淪為妖道的時候我還將信將疑毫不在意地沒往心裏去,但是今天看見赤金對我做的一切,我卻不再對此抱有任何懷疑。
畢竟……又有那個真正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道長,是動輒就要下手殺人的呢?
甚至有那麽一刹那,我在想得是,也許木魚早就知道了他師父已經淪為妖道,也不一定。
不管說什麽,秦慕雨始終從牢牢地禁錮住我,我坐在地上上身無法動彈,任憑兩腿怎麽踢踹也是徒勞。
而唐鎮卻在此時慢慢地抬起頭——
他臉色比以往更加難看,是那種蒼白中隱隱透出灰敗的顏色,他整個人的顏色都淡得仿佛沾了水隨時都要化開的墨汁似的,隻有眼底縱橫仿若圖騰秘文般的暗紫色血絲紋路更加清晰,隨著他抬眼看過來的目光,那雙眼睛微微凸起,眼珠瞠目欲裂,有一點仿佛童話裏阿修羅王般嗜血可怕。
……可是他沒有看我,目光徑自落到赤金身上。
隨即,赤金冷笑起來,“命門蠱封印鬆動,子蠱在你魂魄中不斷穿梭試圖尋找母蠱的滋味兒怎麽樣?”
“有機會……”唐鎮開口就一口血湧出來,他也不咽,直到弓著身子難受地把那口血吐幹淨了才又抬起頭——也許他已經沒力氣站起來了,所以那樣桀驁的男人才會一直用這種半跪的姿勢仰頭看著他的敵人,可是嘴角慢慢勾起的笑容,卻依舊的陰冷而不屑一顧,“你也試試就知道了。”
“死到臨頭還敢嘴硬。”赤金冷笑一聲,我抬頭,目光在他們之間緊緊盯著,之間赤金竟然抬起那隻手上的手腕,另一隻手撫在仿佛被利刃割開的拿到極深的傷口上,下一秒,我渾身發麻地親眼看著他用兩根活生生地將自己手腕上那道傷口強行撕得更大!
那一下也許傷到了血管,霎時間血流如注,我心驚肉跳地那撕裂傷口嫩肉外翻血肉模糊,後背猛地竄起一陣陣涼意的同時,胃裏也控製不了地感到一陣陣惡心。
但是我的目光卻不敢移開……
我怕一個不小心,他們之間會有打在一塊兒,而我覺得唐鎮目前的樣子絕對不可能是赤金的對手。
然後下一秒,我看見一個大概拇指那麽大、半弧形金紅色肉呼呼的東西,慢慢從他被撕開如同血紅色邪惡大嘴一樣的傷口地下,慢慢地探出來了大概半厘米那麽長的頭……
“……”我目瞪口呆,一時間竟真的開始範圍,不可抑製地幹嘔中,我一把捂住嘴,但是緊接著,我就聽見房間裏唐鎮極其短促的低低呻吟了一聲……
我兀然大驚,秉著呼吸看過去,就看見半跪在地上的唐鎮異常痛苦地弓起身體,嘴角流出的血滴滴落在地板上,開出一朵朵驚心動魄的血腥的花。
耳邊,赤金裹夾著刻骨恨意的聲音再次響起,就好像是在享受這場折磨人的殺人遊戲,他的聲音聽起來透著幽幽的詭異的滿足,“等母蠱完全從我的身體裏爬出來,你說,在你身體裏的與母蠱相別多年急於相見的子蠱,完全衝破你身上的用來壓製命門蠱的鬼尊封印,需要多久?”
“也許……幾分鍾而已。”唐鎮沒有抬頭,劇痛中發出的聲音低沉嘶啞甚至還有點不易察覺的勉強,“不過,要在這裏等到母蠱全部出來,也得你有這個本事。”
他低低地哼笑,撐在地上的那隻手始終緊緊握著那把骨白色短刀,下一秒,他肩膀起伏,似乎用力蓄足了全身的力氣,慢慢的抬起手,手裏的那把骨刀被他抬到與肩同高的位置,隨即被他悍然用力,狠狠地剁進空氣裏!
——真的是剁,因為半截刀身插進空氣中,就像是瞬間被隱形或者說是沒入了另外一個空間了一樣,隻留下少半截刀身和被主人握住的刀柄留在外麵。
我不知道他想幹什麽,但是赤金在他把那把骨刀剁進空氣中的瞬間就立時變了臉色!
——然而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之間唐鎮緊握刀柄,在赤金拔腿衝向他試圖阻止什麽的瞬間將刀悍然橫揮,就好像是一把裁紙刀在瞬間豁開了一張柔軟的宣紙,隻見唐鎮身側的的空間隨著他反手揮刀的動作,被霍然割開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邊緣如同犬類獠牙鋒利而參差不齊,而被他豁開的那道裂縫之內漆黑無比,跟此刻全部淪為背景的白色牆壁形成鮮明對比,那黑色就好像一個張開的巨口,從裏麵倏然倒灌而出的充滿死氣的森然寒風刀子似的驟然騰起,霎時間迎麵拍在赤金身上,竟然硬生生逼得他頓住腳步的同時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好幾步!
“這是……”赤金錯愕地看著那道如同魔獸巨口的巨大空間裂縫低低呢喃,而後,臉上驟然變色,驚懼不甘忌憚同時騰起,讓那張看不出蒼老的臉上,臉色霎時間複雜不已,“地獄之風?!你居然——你居然敢擅自引地獄之風進陽間?!”
“如果你知道這兩把刀是怎麽來的,你就不會奇怪我為什麽敢這麽做。”唐鎮這時才慢慢抬頭,在赤金驚疑不定的眼神裏慢慢裂開笑容,他嘴上帶血,妖異的顏色,讓那個近乎惡毒的笑看起來異常張狂邪性,“如果不是不想少了這座房子,比起地獄風,我倒是……更想讓你嚐嚐地獄火!”
幾乎不給任何反應時間——也許唐鎮蓄力許久等的就是這樣一個瞬間,他原本撐在膝蓋上的那隻手朝著我的方向憑空猛抓,倉皇間我隻來得及用餘光瞥見剛才被他隔空擲過來襲擊赤金的那把骨刀,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似的乍然從地上騰起,在電光火石之間打了個轉,緊接著就無比凶悍地朝著我身後秦慕雨的腦袋刺了過去!
這一下要是刺實了,估計秦慕雨半個腦袋都得被它捅碎。然而秦慕雨反應竟出奇地快,在骨刀襲來的瞬間不得不放開我猛地仰頭後仰,為了躲避骨刀,他不得已放開我,而我驚駭 不已地猛然回頭,正看見他下巴和脖頸幾乎拉成一條直線,而唐鎮的骨刀幾乎是貼著他的下巴倏然飛了過去!
……一切都快到讓我來不及反應。
就在我差點看見秦慕雨在麵前被削首驚慌還沒有完全落地的時候,自己卻被突然出現的一種強橫不容抵抗的力量憑空莫名其妙地包裹,我兀然地又轉回頭,隻見唐鎮一手在空氣中憑空猛抓,而我就好像被放在了一個收他控製的隱形籃子裏,在眨眼間無從抵抗地被莫名其妙的吸引帶到了他身邊。
隨即我落盡那個讓我安心的、冰冷卻安心的懷抱。
下一秒,在秦慕雨來不及阻止的呼喊中,在赤金別無他法的暴怒中,唐鎮抱著我,縱身躍入他用骨刀生生割出的魔獸巨口,我下意識地死死摟住他的脖子,深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鬆針氣息,任憑自己被無邊的黑暗吞沒,卻第一次沒有緊張,反而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