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你到底都做過什麽?
我怎麽也沒想到唐鎮居然就這麽答應了我,但在當時並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的我,嚐試著放鬆身體輕輕把頭靠近男人懷裏,偷偷鬆了口氣,心裏的一塊大石這時候才總算轟然落地。
一切塵埃落定,而我身心俱疲。
精疲力盡到雖然不想在閉眼逃避,可是到了此刻,卻已經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唐鎮鬆開始終握著我的手,轉而打橫將我一把抱了起來。我略略一驚,條件反射似的在他懷裏掙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反應過來,也就這樣一聲不響地任由他抱著,一步步地帶著我往他的地方走。
他把我帶回了明清苑。
跨過那道前麵沒有影壁遮擋的垂花門,他步履安然地從廊下走過,經過我房間的時候停住,低頭看我,男人的眸子黑白分明而目光深邃,廊外太陽穿透雲層,天光乍現,他原本真切的身影在陽光下又顯出當初我在機場外麵時看到的那種微微的虛幻,“你是要繼續單獨住,還是過去跟我一起睡?”
他似乎並不在意被今天格外明豔的陽光照射得越發不真實的身體,然而也許是因為已經認可了他作為我的丈夫而存在,所以他雖然不以為意,我卻莫名擔心,“……陽光,沒問題嗎?”
我多少還是有點局促的不自然,他卻聽得懂,繼而笑著搖搖頭,“雖然沒關係,但還是不能待太久,白天如果要陪你出門的話,我還是得用蕭靖鐸的身體。”
我咬住嘴唇,垂下目光——我接受了唐鎮,那麽就意味著,蕭靖鐸對我而言,隻是一具與我沒有任何聯係的屍體。
而唐鎮要借著這個屍體,在我麵前走來走去……
雖然我對蕭靖鐸的那個身體並不陌生,可是想起這些,我卻還是覺得有點兒古怪的別扭。
——不太能接受,然而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
所以我隻能點頭,悶聲回答他剛才的話,“你把我放下來吧,我還是住這裏就行了。”
我不想時時刻刻跟唐鎮同處一室,更不想睡到一半醒來的時候忽然在旁邊看見一具僵硬的男人屍體。
心裏的這種想法我毫不掩飾,所以唐鎮應該輕而易舉的就能知道。
所以他放我下來,並不強求,“也好,折騰了一晚,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點點頭,雙腳落地的時候,雖然明知道希望渺茫,卻還是對他說:“……我想搬出去住。”
唐鎮微微怔了一下,並沒有直接反對我,而是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我的長發,很溫和的聲音,低低地叫了我一聲,“琥珀。”
……然而哪怕隻是這樣,我也知道他已經是在明確地拒絕我。
我沮喪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高興地跟他強調,“可是這裏是積陰地,我害怕這裏。”
“你以前也住的很好。”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哪裏戳到了我,我忽然抬起頭來,憤憤地瞪著他,“那是因為我以為!——”
“你以為蕭靖鐸已經破掉了這裏積陰地的詛咒麽?”唐鎮打斷我的話,他的語氣始終都是平平仄仄得沉和,臉色卻又有點無法形容的無奈,而我原本準備氣急敗壞說出來話被他這樣說出口,一時也張口啞然。
“我那間書房,你剛來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沒事不要擅自進去,還記得麽?不過後來你莫名其妙的害怕那裏,所以就連我讓你過去的時候,你也不願意進去了。”陽光下,他的身影被刺眼的天光照得越來越淡,我不知道這究竟會不會對他造成傷害,但是他卻依舊如同斜峭山峰般挺拔地站在那裏,沒有挪動分毫。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突然提起這個,想問,卻在開口之前聽見他接著說:“其實你的害怕不是莫名其妙——我之所以始終占著這塊兒地,不止是因為它是積陰地,更多的原因——是因為這裏是距離沉寂之穀最近的地方。”
我兀然一驚,他這句話信息量太大,霎時間我甚至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什麽?”
“沉寂之穀,陽間和鬼界的空間夾縫,我在鬼界的住處——你被腹鬼襲擊之後曾經在那裏醒來,你應該記得。”
“我記得,但是這裏和那裏……”
我簡直不敢置信,然而唐鎮卻點點頭,“所以我在書房後麵開了一條捷徑通往那裏,你之所以會覺得進書房不舒服,是因為那裏被鬼界氣息侵蝕,你一個活人進去,靈魂會有本能的抵觸是自然的。”
我徒勞地眨眨眼睛,一想到我生活的地方竟然跟鬼界就一牆之隔,就覺得這一切都玄幻得不可思議……
然而唐鎮卻徑自說下去,“這裏是最方便我在人鬼兩界之間來往的地方,所以當我發現這一點後,我買下這棟宅子,並且始終留在這裏。但是你放心,對你而言,知道真相的現在和什麽都不知道的以前,其實並沒有任何差別,我不會讓任何東西來傷害或者打擾你——事實上,從始至終,這棟宅子裏,除了我,沒有第二隻鬼。”
我咽了口吐沫,腦子裏嗡嗡作響,沉默了半天,總算在混亂中漸漸捋出頭緒,“所以你晚上……我回房睡了之後,其實根本沒在房間裏,而是回了鬼界麽?”
“嗯,”他輕輕的用鼻音應了一聲,然後說,“我畢竟是隻鬼,不可能永遠都留在陽間待著。”
“那……”我深吸口氣,拚命接受和消化這些信息,然後終於鼓起勇氣再抬起頭來直視他,“白天的時候,你每天都出去說是處理這邊公司的事情,其實……也是假的吧?”
“大多數時候,我的去向都沒有對你說謊。”唐鎮這種毫不隱瞞的、有問必答的態度簡直誠實到讓我覺得詫異,然而迎著我一臉意外的表情,男人卻隻是玩味兒的、覺得有趣似的對我挑挑眉,“你應該聽過,有種說法叫‘積陰德’,身為惡鬼雖然不流行這種說法,但我自身的道義上來講,我既然用著蕭靖鐸的身體,就必須要為蕭家做點什麽事,這樣總不至於因為虧欠這身體的主人太多而使自身背負不必要的罪孽。不過偶爾鬼界確實有急事需要我處理的時候,我也會先把蕭靖鐸的屍體放好,然後回去。”
……居然真的會去給蕭家的公司創造產值麽?
我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機械地開口,“按照你說的那幾個時間節點,你死的時候應該還是傳說中的舊社會吧?居然還能給蕭家經營公司……”
簡直太匪夷所思了好嗎!
“有什麽奇怪的,”唐鎮終於微微蹙眉,臉上是那種以往他經常看我的時候才有的麻木的神情,“當年我也是留過洋的好麽……”
“就算不提這個——”我不想跟他爭論當年的留洋跟現在的管理公司是不是一回事,但我卻不得不用一種幾乎是全新的目光重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這個人,“你會為了不想虧欠蕭靖鐸而去真的給蕭家打工贖罪……這也讓我覺得很……稀奇。”
“不是贖罪。”唐鎮看著我,淡淡地強調,他嘴角勾起,那一刻,莫名的冷漠和譏誚隨之出現在他的臉上,“隻是我身上罪孽太多,不想無緣無故再多背負一份,僅此而已。”
“……你到底都做過什麽?”
我看著他出神,忽然強烈地想要更深地了解這個藏滿秘密的男人,想要知道他的過去,曾經到底都做過什麽。
我想了解……我的丈夫。
可是直到我回房關上門的那一刻,唐鎮都沒有再回答我。
我坐在床上,滿心都在鬱卒中堵得難受。
其實,就算我接受了唐鎮,有些事情還是顯而易見的改變了。就比如——我和他,再也回不到當初我和“蕭靖鐸”的那種生活狀態。
煩躁地揉亂了頭發,我趿拉著拖鞋去洗澡。然而脫衣服的時候才發現,昨天失魂落魄從秦慕雨的住處出來,然後送樓梯上摔下去的那一下子,把腳踝給摔傷了……
怪不得昨晚“離家出走”的時候一路上都一瘸一拐……
然而這一天之內經曆了太多的天翻地覆,如果不是洗澡脫衣服的時候恰巧看見了,我恐怕到現在都不知道腳踝不知道什麽時候扭傷了。
本來也沒覺得疼,親眼看見這麽慘烈,卻忽然有開始精神作用作祟似的,疼到連站都站不住……
我扶著牆在坐在馬桶上,扳起僵疼的腿盤起來,仔細看看腳踝的傷處——腫得老高,但是上麵卻殘留著藥劑噴霧的痕跡。
幾乎不用思考,我就可以猜得出藥一定是唐鎮幫我噴的。
當時我自己都不知道疼的傷,他卻在我昏睡的時候已經幫我上好了藥……
雖然對於他的過去和他的秘密,他閉口不言,但是這男人的細心實在讓人無可挑剔。
我歎了口氣,不看見腳腫到還好,看見了根本不敢再站起來,想了想,幹脆伸長了胳膊抻著身子把花灑拿過來,坐在馬桶上開始洗。
什麽都不想再考慮,水蒸氣騰起迷茫了視線,我也隨之盡量放空自己。直到我滿腦子都一片空白渾渾噩噩地從衛浴間出去打算倒頭就睡的時候,才忽然聽見自己的手機鈴聲正響個不停。
我傷了腳,走得慢,一路扶著牆一瘸一拐地往床邊走的時候,手機鈴聲響到盡頭驟然斷掉,然而隔了幾秒,又繼續急躁地響個不停……
我從浴室挪到床邊的一路上,手機一共響了三次,第四次的時候,我終於趕到,精疲力盡地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手機,來電顯示的名字完全在意料之中——
是秦慕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