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你把我當替身?!
如果不是因為他的語氣太過嚴肅,臉色太過可怕,我一定會以為這隻是一個蹩腳的玩笑……
然而現在我笑不出來。
我怔怔地看著他,不明所以而匪夷所思,“兩……兩次?”
“或許對你來說隻是封建迷信,但輪回之事自古有之。眾生死而生,生又死,六道輪回,生生不息。”似乎陷入了極深的回憶,唐鎮自顧自地微微垂著頭,“我的妻子,兩世為人,都是被赤金所殺。”
生死輪回什麽的……就算我以前不信,但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尤其是現在我麵前還站著一個活生生的鬼的時候,我還有什麽好不信的?
但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恨,能讓一個原本應該慈悲為懷悲憫眾生的道長殺人——殺一次還不夠,還要在輪回之後,找到轉生的靈魂,再殺一次?
我心裏疑惑,然而唐鎮卻語氣平平的回答我,“沒有仇恨。他隻是……想要我手上的一件東西,卻沒有得到,僅此而已。”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置信地瞪直眼睛,“……那你就不能給他嗎?什麽東西,能比你妻子的命還重要?”
“……你不明白。”男人嘴角勾起的冰冷笑意漸漸消失,刻骨的追悔莫及隨之蔓延上來,他澀然的聲音,甚至連我都覺得苦澀,“如果那時候我妻子還活著,如果我知道最後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年我會把東西給他的——哪怕是我自己灰飛煙滅。可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你的妻子……”也許是那一刻他語氣中的悲傷和思念太過濃烈,我仿佛都被影響,心裏一陣說不出的悸動難受。我想起他曾經偶然說話時會跟我提到的另一個人,我張張嘴,不確定地問他:“是慕晴嗎?你曾經跟我提起過名字的那個女孩兒?”
唐鎮沒有回答我,沉默的點點頭。
而我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麽他會自己栽桂樹養蜜蜂地三年隻為了存下一罐子蜜,為什麽他自己不喝甜茶卻會坐在院子裏每天早上煮一壺,為什麽他總說我比“她”還能哭,為什麽他要對我說“琥珀,你是我這輩子見過的第二個這麽傻的女人”。
原來作為對比的那“第一個”,就是他的妻子,是慕晴。
而回憶唐鎮在某些細枝末節上做的所有事情,和他此刻的反應,我幾乎毫不懷疑,他有多愛她。
我有點怔忪,從始至終讓我糾結擔心的都是我要怎麽跟一個鬼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從來沒有考慮過,唐鎮居然結過婚,並且……直到現在,依然深愛他的妻子。
這個信息就好像給我原本躁動不安的心外麵又套了個密不透氣的袋子,我莫名其妙的感到憋悶,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因此而覺得壓抑、覺得透不過氣來。
唐鎮結沒結過婚,愛不愛誰,其實應該跟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不是嗎?
可是為什麽……我卻有一種自己領土被侵占了一樣的排斥?
我搖搖頭,再開口的時候,聲音連我自己聽上去都有些訕訕的澀然——就好像明知道不該我管、不該我關心更不該我過問的事情,我卻非要橫插一腳一樣。可是我忍不住,我還是想問他。
“所以……你會偶爾那我跟她做對比?——我們……像麽?”
不管因為什麽,我都必須承認,那一刻,我害怕聽見前麵這隻鬼肯定的答案。
沒有任何理由,我就是害怕。然而讓我鬆了口氣的是,對麵的唐鎮搖搖頭,“我在人世待了近百年,慕晴第二次轉生的時候,我沒有來得及在她的靈魂上做標記,所以失去了我們之間最後一點聯係。我因此用了全部的精力在人間每一個相似的人身上尋找她的影子——自從放棄輪回而入鬼道起,我再沒有生老病死,生命對我來說變成最沒有意義的東西,而你不能想象在人海中日複一日尋找一個人,卻年複一年收獲無盡失望的感覺。而我在這個過程中,逐漸變得凶狠、暴戾、邪惡,那些年我殺了很多人,吞了很多鬼,它們的陰邪鬼氣被我所用,我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但是卻越來越絕望,然後在終於快要把自己逼瘋的時候,心灰意冷地決定放棄一切,使自己陷入沉睡。”
他說著,忽然苦笑了一聲,帶著自嘲,“我睡了十年。再醒來的時候,很多東西都不一樣了,連我自己的心境也有了極大的改變,而直到那時我才不得不讓自己認清事實,這個世界,也許我再也找不到她。而也是從那時候起,我不再將任何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子,當成她的替身。”
“何況,”他忽然話鋒一轉,慢慢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在了我的身上,而直到這時候我才看清,他那張水墨一般那畫難描的好看的臉,此刻竟然是一副落寞和孤寂的表情……
“你與慕晴,原本也沒什麽相似。所以放心,我對你做的一切,都隻是因為你是季琥珀,是我鬼契的締約者,而不是慕晴的替身。”
“……”我微微張嘴,心裏巨震,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他居然知道我在想什麽——甚至在連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我是不是在害怕他把我當成慕晴替身的時候,他就已經勘破了我的想法,並且篤定地把答案說給我聽!
我耳邊心跳有如擂鼓,那一瞬間的感覺簡直難以形容,而對麵的男人卻兩步走到我身邊,手輕輕扶上我的臉,完全跳出剛才的話題,用那沉和的聲音似有魔性:“琥珀,接受我,有那麽難麽?”
有那麽一瞬間,我真的覺得,站在我麵前的隻是一個溫柔而深情的男人。他痛失所愛的痛苦和執念,每一個畫麵都隨著他的故事出現在我腦海裏,那樣慘烈而刻骨銘心,我雖然不能感同身受,卻也隨之有種莫名的悵然若失。
我有點兒說不出話來,看著他深邃得毫不透光的眸子,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我的靈魂裏湧出來,讓我的眼睛酸脹難受。
這樣的反應簡直莫名其妙,可是我自己卻控製不住。我因此而下意識地想要抗拒,半晌,我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深吸口氣,第一次抬手主動觸碰他——我輕而堅定地握住扶在我臉上的那隻手,拉離我的臉。
我努力將所有的情緒都小心翼翼地隱藏在拚命偽裝出來的冷靜裏,深吸口氣,對他說:“我接不接受你,對你而言又有什麽區別。我身上有你的鬼契,你不解開,我走到哪裏都離不開你的掌控。”
他任我放開他的手,“因為如果你從主觀上接受我的話,對你而言,日子會好過一點。”
我沒想到他會對我說這樣的話。忽然聽到,觸不及防,隻有苦笑,卻又有點壓不住火的想要冷嘲熱諷,“如果是這個理由的話,我該感謝你的仁慈,在吃掉獵物之前,還要費心照顧一下獵物的感受。”
我想離開這裏,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所以話音落下,我深吸口氣,越過他,想要往外走。
——我不確定這位已經恢複身份的鬼尊大人能不能接受我這樣放肆的行為,我也害怕真的會惹惱他,所以當他叫我名字的時候,我不得不真的像個聽話的獵物那樣,停住腳步。
“琥珀。”
我歎氣回頭,而他正專注的看著我,“你問了我那麽多,現在換我問你,我隻有一個問題——你既然這麽想解開鬼契,為什麽從始至終,都沒有想過,怎麽才能殺了我。”
真難得,這一次,我居然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麽樣的答案。
從開始到現在,他都在迫使我接受這樣的處境,迫使我正視他就是蕭靖鐸的事實,迫使我將對“蕭靖鐸”的感情轉移到他身上來。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些——就像他所說的,在無法反抗的情況下,做到這些會讓我的日子更好過。而跟他說了這麽多,最初知道“蕭靖鐸”就是唐鎮時候我幾欲崩潰的感情也被迫沉澱下來,其實我真的不怕他,我也不是那麽厭惡他,我隻是忌憚他是鬼,無法接受自己成了名副其實的鬼妻。
但是現在,我不想把這些告訴他,甚至為了不讓他知道,我控製著自己不去想這些,為了掩飾這些想法,我故意讓自己心裏升騰起一種惡意的報複的快意,回過頭,一字一句地對他說——
“那是因為,因為我長這麽大,連隻螞蟻都沒踩死過。”
下一秒,我果然看見他一怔,緊接著,那張輪廓深邃而棱角分明的蒼白麵容上,逐漸的,浮現出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
我忽然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的痛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而這一次,他沒有再叫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