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她的世界,天塌地陷
幽暗的鬆針冷香像是一個輕易扯斷我心裏最後一點防線的信號,逐漸騰起鑽進鼻腔的時候,我吊在嗓子眼兒的心直線往下墜,這一刻終於知道,無論我再怎樣抗拒,我的世界,終於再也沒有那些自欺欺人的夢。
蕭靖鐸就是唐鎮,僅憑著這個獨特的鬆針氣息,我已經無可辯駁地能夠確認。
或者更明確的說,蕭靖鐸已經死了,從始至終,我所接觸的,都隻是操控他身體的唐鎮——隻有唐鎮。
我始終閉著眼睛沒有睜開,身體也一動都沒有動,甚至就連臉上——我強迫自己將原本無比憂慮恐懼而皺緊的眉心鬆開,以便讓這張臉看起來能有一些麵無表情的冷靜和堅強——哪怕這隻是我拚命努力強撐著佯裝出來的、禁不起半點捶打、一碰就會碎成齏粉的堅強。
周圍的空氣漸冷,我滿心絕望地坐在床上,直到側頰感到如冰魄寒玉般滑膩而沒有生息的觸碰,那隻手最後輕輕扣住我的下頜,唐鎮鬼魅般似乎帶著誘惑又格外空靈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輕淺,帶著歎息。
“琥珀,你就……這麽害怕知道真相麽?”
“……”我始終沒有睜眼,我怕在我睜開眼睛看見唐鎮和身邊蕭靖鐸屍體的刹那,我強裝出來的鎮定會霎時灰飛煙滅,我怕我會控製不住地尖叫著崩潰,我怕在沒有一丁點希望和勇氣支撐後,連活下去的念頭都喪失殆盡。可是盡管如此,我的身體還是劇烈顫抖著,唐鎮把我圈進懷裏的時候,我的呼吸完全滯住,這一次,我被他抱著,甚至連掙紮都不敢。
“別這樣,”唐鎮又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他鬆開我的下巴,轉而掐了掐我的臉,“你以往沒這麽怕我的。冷靜一點,你把眼睛睜開,嗯?”
我怎麽敢睜開眼睛,我怎麽敢麵對這樣赤.裸裸血淋淋的真相?
我……我哭著喊著求著的……親手把自己嫁給了一隻鬼!
我知道唐鎮能聽見我心裏的聲音,他一下下的撫摸我的頭發,他在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讓我冷靜下來,可是這種明顯安撫的動作對此刻的我來說卻已經起不到任何作用。最後,他終於停下來,放開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從我身邊離開了,然而他沉和的聲音卻仿佛從四麵八方湧向我,渾厚的、磁性的、甚至是誘惑的,“其實對於我的身份,本來我就沒有想要一直瞞著你。我甚至希望你能早一點兒發現這一切——事實上,很早之前你就已經對我起疑了不是麽?隻是你自欺欺人的不肯深究罷了。”
我死死咬住了下唇。
如果對麵有麵鏡子的話,睜開眼睛,也許我能看見自己麵如死灰的臉。
唐鎮說的沒錯。
關於蕭靖鐸,當初我不是沒有疑惑,可是所有的疑慮都被我自己找到了粉飾.太平的借口,我就這樣生活在自己構造出來的幻象裏,對蕭靖鐸,從開始純粹想要擺脫周錦寧陰婚的利用開始,一步步深陷其中,直到最後,讓自己喜歡上他,無可自拔……
“蕭靖鐸”的身體分明常年都是冷的,沒有一點正常人的體溫,可是我卻給自己找了些蹩腳的理由,一遍遍的用也許蕭二隻是體質寒涼的借口給自己洗.腦,逐漸習慣了他的觸碰,逐漸習慣了那冰冷而僵硬的懷抱。
認識他之初,他別有深意對我說的那句“蕭二是蕭二,我是我”……其實就是在有意的向我透露著什麽,可是我卻下意識地越過心裏的疑惑,半句也不肯深究……
為什麽不肯管蕭夫人叫媽,為什麽親哥哥蕭琰卻始終懷疑他是鬼,為什麽我被唐鎮睡了的第二天高燒不退,本應該什麽都不知道的他要莫名其妙沒頭沒尾地跟我說那句“就睡了一宿而已,你怎麽這麽不濟”,以及……為什麽那天晚上,唐鎮要跟我說“新婚之夜就是要洞房,我來行使我身為丈夫的權利”……
因為待在我身邊的根本就不是嶺南蕭家的二少爺,因為不管是每日每夜陪在我身邊的,還是跟我上床的,都是唐鎮這隻鬼!
他一句都沒有說錯,他就是我丈夫——是我自己死乞白賴地非求著他娶我的!
他明明警告過我的,在機場他明明清清楚楚地對我說過,連死人都不想嫁卻想嫁給他,他明明那個時候就一字一句地對我這飛蛾撲火的所作所為下過結論,他說我——季琥珀,你活的不耐煩了。
我確實是活的不耐煩了……
怪不得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身上已經烙下了屬於他的鬼契烙印,因為是我先有求於他——還不止一次!我求他幫我擺脫周錦寧的糾纏,我求他幫我查出爸爸遇害的真相,我求他幫我找到失蹤的律師張楓,我求他幫我把繼母和妹妹繩之以法!
而到現在我還記得,每當我對他感到愧疚的時候,他幾乎都會對我說的那句,“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各取所需,雙方自願,彼此利用,鬼契……當然會成立。
——季琥珀,你是我的了。
到現在,我混亂的思想已經分不清,他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究竟是用的他身為鬼界大尊的真身,還是披著蕭靖鐸軀殼的假象——或者兼而有之,而他當初對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怎麽看我的?是不是覺得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的女人,傻透了?
也的確的傻,傻到連我自己都想嘲笑。
因為想要嘲笑自己,我僵硬地勾勾嘴角,可是甚至嘴角的弧度還沒有完全勾起,就被唐鎮適時響起的聲音打斷了,“琥珀,停下來。事情沒你想的那麽複雜,你再這樣下去,要把自己逼瘋了。”
“瘋了不是也挺好的。”像現在這樣痛苦的保持清醒,可是當初周錦寧我尚且要逃要躲,如今不知道比周錦寧強大多少倍的唐鎮,我又該如何麵對?、我慢慢在床上蜷縮起來,環抱住雙膝,把頭埋進臂彎裏,也許隻有這樣,我才能以這種拒絕外界保護自己的姿勢來勉強跟他對話。
“鬼契已經成立,你曾經對我所求之事,不會因為我身份的改變而作廢。”他的聲音倏忽又貼近我耳邊,床角傳來窸窣的響動,他似乎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甚至因為我不必再對你隱瞞身份,這些事我做起來,會更加得心應手。”他頓了頓,聲音安撫中透著我所熟悉的溫柔——曾經屬於“蕭靖鐸”的溫柔,“我會快的幫你找到真相,這樣不是很好麽?”
我聲音哽咽僵硬得沒有半點生氣,像是個已經完全失去知覺的木偶,壓抑地問他:“……鬼契是相互的,你到底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我早就回答過你了,”他的聲音低沉而認真,“我要你的身體——不管是當初還是現在,關於這一點,我都沒有在對你開玩笑。”
“……你是要吃了我麽?”
我的身邊,男人失笑,“我大費周章的得到你,難道就是為了要一口吃你?琥珀,你是不是傻?”
你是不是傻?!
就這麽一句話,卻讓我麻木得快要沒有任何感覺的心裏狠狠一顫。
“蕭靖鐸”經常會這麽吐槽我,而現在,坐在我旁邊的唐鎮終於也毫無避諱地說出這句話,他在迫使我再一次認清,他和這些日子跟我生活在一起的“蕭靖鐸”,他們是一個人,他們……正在融合在一起。
可是……我對蕭靖鐸的喜歡怎麽辦?我對唐鎮的忌憚害怕……又該怎麽辦?
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仿佛把我從中間整個人都撕成了兩半,我的世界,終於,天塌地陷。
我已經不想再問他要我的身體到底想要幹什麽,反正……我身上有他的鬼契,他的目的不達到,鬼契就不會解開。而就算沒有鬼契的製約,我此刻也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明確地知道,他不會輕而易舉地放開我。
我跟他綁定了。
“蕭靖鐸”或者唐鎮,我喜歡也好害怕也罷,都不能改變這個事實。
然而,也許心早就已經跌到穀底,所以即使有了這個認知,我整個人也木然的沒有半點想要反抗的意思,隻是想到今天發生的一切,一邊嘲笑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一邊問他,“今天的這一切……你是有意的吧?有意讓我知道。”
不然的話,憑他的精明,怎麽可能讓我輕而易舉地把五帝錢放在身上。
“順水推舟而已。”他輕描淡寫,“本來感受到你情緒不對、趕去把你從肇事的車裏帶出來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你已經跟赤金見過麵了——我沒想到他速度那麽快。但是抱你起來的時候,我隔著你的口袋摸到了那幾枚銅錢。”
“……為什麽?為什麽要讓我知道?”如果不知道,我還可以繼續在假象中粉飾.太平,你順理成章地從我身上拿走你想要的東西,而我也不必承受這樣撕裂的痛苦。
男人的手又輕輕撫上我的頭,一下一下,輕柔而溫和的撫摸著,不斷地想要安撫我,“因為不想再瞞著你了,沒有意義。你既然可以喜歡被我附身操縱的蕭靖鐸,一樣也可以喜歡我。”
“當然不一樣!”這句話終於在我仿佛已經冰凍的心裏激起一絲漣漪,我甚至猛地晃了下腦袋拒絕他的觸碰,霎時間我心裏壓抑著的被欺騙的憤怒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呼之欲出,“我以為蕭靖鐸是人我才——”
我心裏就像是一顆巨石狠狠砸進冰封的湖麵,一切勉強撐起的偽裝都隨之迅速開裂瓦解,我甚至來不及細想什麽,極度惱恨的情緒讓我簡直再無法控製自己地猛然抬頭,卻猝不及防地正對上唐鎮與我近在咫尺的那張臉,下一秒,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你明明早就知道蕭靖鐸不是人了。”唐鎮的聲音淡淡的,卻透著我無法反駁的篤定,“你隻是為了讓這一切順理成章,為了讓自己心安理得,而在不斷的給自己找借口,證明蕭靖鐸是個人罷了。”
我瞳孔急劇猛縮,幾乎歇斯底裏,“不是這樣的!”
“你會突然這麽激動的反駁我,隻是因為我正好說中了這一切。”
“唐鎮!——”
我像隻被砍掉了尾巴的貓,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因為他這麽幾句話而驟然席卷了我,我聲音乍然尖銳拔高,試圖阻止他繼續說下去,而在這一刻,他麵無表情的臉忽然露出正中下懷的一抹沉和淺笑,對我聳聳肩,
“看,其實你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