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琥珀,你嫁給了一隻鬼
我呆若木雞,然而,木魚的狀態,也沒比我好多少。
他看赤金已經恢複過來,就僵硬地鬆開了扶著老爺子胳膊的手,他眉頭皺得也跟個病入膏肓的病人似的,滿臉都是毫不掩飾的驚疑不定,“師父,您跟那個唐鎮……是舊時?”
“是,很多年前——在他還沒死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赤金冷笑著感歎,“當年與他相識的那些人,現在除了我,再沒有活人了。”
隻是聽著這些,其中的信息也讓我不由暗暗咋舌。
唐鎮跟我說他如果活著的話,已經有九十歲了——如果赤金跟他早年就認識,不僅了解他還結了仇……那眼前這位老人家恐怕至少也要跟他同齡才對。
可是……看著赤金道長精神抖擻的樣子,雖然發須皆白,但臉上神采奕奕不見絲毫老態,聲如洪鍾沒有半點垂暮,這哪裏是個九十歲的老人該有的樣子?!
我安安心驚,不禁試探著問:“您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對於這個,道長顯然不欲多談,他長長籲了口氣,似乎這時候才終於把剛才梗在腔子裏那口氣兒順出來,然後他深吸口氣,聲音非常沉定地正色對我承諾:
“你身上這鬼契我暫時是解不開了,不過丫頭放心,我想辦法幫你把那隻惡鬼除掉就是。何況——就算不為你,我與他這些年來的恩怨,也到了該清算了結的時候。”
“可是……”可是我並沒有想讓唐鎮死啊!
然而這句話哽在喉嚨裏,連我自己都被這下意識的反駁之詞嚇得心裏猛震了一下,然而這時,半晌都皺眉沉默不語的秦慕雨慢慢地深吸口氣,他的目光從麵前染血的杯子上慢慢抬起,最終落在我臉上,我們四目相對,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臉上的掙紮猶豫和最後的定格在臉上的堅決——
“小老虎,”他輕聲叫我,“雖然從最開始知道這些開始我就在猶豫,不知道把這些告訴你到底對不對,但是既然師父已經把話說到這裏,我想,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受雇於你的獵鬼師,我都有義務把真相告訴你……至於後麵要如何抉擇,那也是應該由你自己做決定的事情,我……沒有權利也沒有立場替你做選擇。”
這是秦慕雨第一次一本正經地在對我說結論之前,囉囉嗦嗦地做這麽一大堆鋪墊。我幾乎不用他說就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而我甚至有那麽一瞬間,本能地想要拒絕他繼續說下去……
從五月初到六月底,快一個月的時間,我經曆的打擊和絕望幾乎超出了我一生中所有能承受這些的總和,我實在、實在沒有力氣再去麵對任何我所無法預料的突發情況。
我深吸口氣,張了張嘴想要阻止他,可是最後,還是頹然地塌下肩膀,麻木而茫然的眼睛看向木魚——
就算明知道自己承受不了,可我還是想要知道真相。
寧願痛苦的明白,也不願意快樂的糊塗。
在秦慕雨張嘴到底那一刻,我死死咬緊了嘴唇,拳頭攥得緊緊的——我以為我做好了一切能夠暫時宣泄和緩解痛苦的準備來應對即將到來的、對我而言或許是致命的打擊,然而當清清楚楚聽見秦慕雨所說的那一刻,我卻覺得,哪怕是現在又一把刀直插進我胸口,也不能緩解我聽到那些話時,萬分之一的震驚和象牙塔崩毀之下的痛苦!
因為秦慕雨說的是:
“老早我就想告訴你,你的老公——蕭靖鐸,他和纏著你的那隻鬼——也就是唐鎮,其實……是同一個人。”
我覺得心裏的一切防禦在聽見這句話的一瞬間徹底分崩離析,而我仿佛就站在碎石瓦礫中間,在內心固執築起的象牙塔轟然坍塌激起的濃烈煙塵當中,煢煢而立,驚慌失措地使勁兒眨了眨酸澀刺痛的雙眼,澀然開口,仿佛連那聲音都已經不是我的,“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秦慕雨有點不忍,他最終還是回避了我的目光,把頭狠狠地偏向一邊不敢看我,“就是說你嫁的那個‘蕭靖鐸’,其實他早就已經死了。之所以會以活人的身份出現在你的世界裏,隻是因為他占用了蕭靖鐸的屍體,僅此而已。琥珀,”
他鮮少會這麽一本正經地叫我的名字,然而當這兩個字從他嘴裏出口的時候,他卻閉上了眼睛,聲音沉重到甚至在控製不住地輕顫,他的語氣裏滿是心疼、愧疚和懊惱——
“琥珀,你把自己嫁給了一隻鬼。”
秦慕雨最後的那句話,幾乎是帶著哭腔說出來的,然而於我而言,他是什麽情緒,有什麽想法,我都顧及不到了……
別說是哭腔,他就算是在我麵前流出血淚,我也沒辦法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
仿佛全部的力氣都隨著他最後的那句話從我身體裏流走了,我驟然倒進沙發裏,兩眼空洞地看著對麵白茫茫一片的牆壁,許久許久,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我本能地想要否定他,我想說他在開玩笑,可是我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而旁邊那位不食人間煙火的道長,就好像我受得打擊還不夠似的,這時候,忽然又是一記悶棍,簡單的扔出來一個問題,卻如同當頭棒喝,幾乎就要將我所剩不多的堅持徹底擊碎——
“你已經結婚了,丈夫叫蕭靖鐸?”赤金慢慢地擦掉胡子上星星點點的血跡,匪夷所思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也許還是帶著那種仿佛能穿透人靈魂的侵略感的,可惜此刻我已經什麽都感受不到,隻聽見他接著問我,“丫頭,那你可認識蕭琰這個人麽?”
蕭琰?!……
我心裏有是一怵,但已經沒什麽精神說話,幾乎是用了剩餘全部的力氣,才勉強將眼皮抬起來,詢問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就聽見他悲憫而漠然地接著說:“我之所以提前結束閉關,是因為這個人親自去了十萬大山裏找我,他說——有隻鬼占了他弟弟的身體,不僅假借蕭靖鐸的名義斂財,還以這個身份娶了妻,所以請我下山,幫忙,收鬼。”
說到最後,赤金已經一字一頓,而他每每停頓,就好像一擊重錘,狠狠地敲在我已經搖搖欲墜的心上,一下又一下,終於轟然一聲,將我本來就脆弱不堪的心,敲成了千萬片,嘩然碎了一地。
接連的消息道道怒雷一樣將我打得體無完膚,我不知道該怎麽反應,顫抖著伸手想拿起茶杯喝口水,可是剛端起來,還沒等送到唇邊,抖得不像話的手就把茶杯打翻,茶水灑了一身,我呆呆地看著裙子上洇開的水漬,一時間覺得竟然連那樣無規則無意義的形狀都讓我感到無比害怕。
蕭靖鐸?唐鎮?
他們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蕭二對誰都一副拒人千裏的冷漠樣子,卻處處依著我順著我寵著我。而唐鎮強占我救過我,說過好聽的情話也做過讓我感到無比驚悚可怕的事情。
這兩個人……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
蕭靖鐸一張利嘴賤的厲害,張嘴就是吐槽半點也不饒人,唐鎮……其實自己早就察覺了,他嘴也挺毒的,不是麽?甚至有時候不經意間,他們說話的語氣,似乎也與彼此有點相似。
但是……怎麽能憑這麽一點捕風捉影的“證據”,和赤金木魚毫無爭取的說辭,就認定他們說的就是事實呢?
不……
我低垂著目光,看著裙子上的水漬,無意識地搖搖頭。我不相信蕭靖鐸會是唐鎮,我不相信每天活生生待在我身邊的蕭家二少其實隻是一具屍體軀殼,我不相信……
“你一時不能接受,我也理解。”赤金的聲音就好像是從天外傳來,如同魔音,轟隆隆的捶在我耳膜上,讓我恨不得不堪忍受地捂住耳朵,“這樣吧,你把這個拿回去,趁他熟睡,找個機會分別放在他印堂和四肢脈門上,你自然能看清楚真相。”
我怔忪地一寸寸抬起目光,就看見他手心中五枚泛著青色的銅錢,每一枚都從中間錢孔繞了幾圈極細的紅線,銅錢的邊緣不知道為什麽已經變得異常鋒利,甚至閃著那種冷兵器特有的光澤。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伸手,從他手裏接過來,那幾枚古幣帶著微微的寒涼,我看著它們,慢慢地深吸口氣,不經意間不知何時咬破了嘴唇,但終歸是讓我找回了重新說話的力氣,“……這是什麽?”
“是五帝錢。”赤金沒有回答我,倒是秦慕雨目光落在我手心的古幣上,對我解釋,“這幾枚古幣跟現在民間流行鎮宅保平安的清朝五帝錢不一樣,是集合秦半兩、漢五銖、唐朝開元通寶、宋朝宋元通寶和明朝永樂通寶在內的真正的‘大五帝’,銅錢和繞錢的紅線都是被師父煉過的,師父一直貼身帶了很多年。理論上,一般的五帝錢匯集百家之陽氣,可抵禦邪祟鬼魂,而你手上這五個,能把附身在人身上的亡魂惡鬼,生生逼出來。”
秦慕雨說著抿了下嘴唇,似乎有點擔心地皺眉看向我,猶豫道:“所以……你把古幣放在蕭靖鐸的屍體上,不出意外……就會看見唐鎮。如果你一個人害怕麵對的話……我、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已經夾雜了心灰意冷的死氣一樣麻木,我一根根的收緊手指,將五枚古幣死死攥緊手心,鋒利的銅錢邊緣霎時刺進手心,激痛通過手心乍然傳遍全身,而我好像被這這強烈的疼痛,激起了一點破釜沉舟的決裂勇氣來。
“你陪得了我這一次,陪不了我一輩子。”我扶著沙發扶手,踉蹌地站起來,落地窗外的陽光刺痛了我的眼,我眯起眼睛的瞬間,卻因嫉妒的刺痛和酸澀落下淚來,“對於被亡靈惡鬼糾纏這件事,我躲了這麽久,粉飾.太平,自欺欺人,我幻想著有一天能不動幹戈不上根本地解決這件事,我幻想著總有一天我能回到普通人的日子……可是事與願違。”
被銅錢割破的手心聚集的鮮血凝在指節上最後搖搖欲墜地低落地板,看著地上的血跡,想起幾天前因為在廚房裏割破手指引來唐鎮的記憶,我渾身徹骨的冷,然而,此時此刻,已經連蕭靖鐸都被懷疑,沒有人可以幫我,我也沒有誰再能依靠,所以我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哪怕是裝,也要裝得足夠堅強——
“既然老天爺不肯放過我,既然邪魔鬼魅不肯放過我,那好,我如你們的願,既然我躲不了,那麽我麵對,我不躲了。我……自己去找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