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蠱苗

  “主人,”紫陌對床角僵直躺著的蕭靖鐸屍體視若無睹,反而是對床上毫無攻擊力的無害女人更加在意,她追隨這唐鎮身後走過去,卻在男人身後兩步遠的地方停下來,“您讓她睡這裏,恐怕是……”


  “不妨事。”唐鎮擺擺手,並不擔心他們的交談聲把琥珀吵醒,“讓她安穩睡一覺吧,偶爾一天不睡那邊,耽誤不了什麽。”


  “……是。”妖嬈的女人微微福了福身,在唐鎮身後,她看著琥珀的目光有點兒如鯁在喉,但是既然男人已經做了決定,她就不敢再多說什麽。略微沉默,卻聽見唐鎮那邊帶著點兒嘲諷的聲音,淡淡的傳來,“蕭琰終於耐不住性子了。”


  “是,”紫陌又應了一聲,她似乎對唐鎮有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忌憚,但是悄悄看著男人的目光卻充滿了甘願沉淪似的愛慕,但是這樣的心思,她不敢讓唐鎮知道,所以在男人轉過身來的瞬間就垂眼斂住目光,“紫陌就是想問主人,可否要去通知,讓等在蕭家的地縛靈動手了?”


  “嗯。”男人淡漠地點頭,始終掛著一抹菲薄笑意的臉上,此刻目光深遠而決然,“告訴它,不要引人注意,把紙條放進蕭琰房間就算完成任務,事成,我當初設下的縛地禁咒既解,它可自行離去。”


  “紫陌明白。”女人微微點頭,“但是……蕭琰真的會相信紙條所寫,按那個地址去找赤金嗎?”


  “他會的,”唐鎮冷然哼笑著微微眯了下眼睛,仿佛是想到了什麽滿是齷齪的、讓他無比厭惡的回憶,霎時間那雙仿佛容納了萬物卻又低調沉斂的眉眼線條,驟然如刀鋒一般淩厲,“因為——他恨不得他那個弟弟早點從人間消失,這樣——蕭家偌大家業,就都是他一個人的了。”


  幾乎是同時,逼仄得仿佛在轉瞬間就要壓垮一切的氣場兀然騰起,站在他的身後的紫陌幾乎是拚命的咬牙堅持,才沒有在這樣冷冽可怖的氣息中瑟縮著退縮,“主人……”


  也分不清是擔憂忌憚多一點兒還是恐懼戰栗多一點兒,那仿佛天生就帶著魅惑的細致聲音不受控製的顫音。而直到感受到紫陌的害怕,男人才恍然回神,他微微閉了下眼睛,將身上一時失控的氣息盡數收斂,回身看了琥珀一眼,確認她還安穩沉睡之後,才又對紫陌說:“抱歉,嚇到你了。”


  大概因為男人很少會對她說這種道歉的話,一時間女人莫名感動怔忪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半響才澀然地搖搖頭,慌忙地找了個理由掩飾,“不會,我隻是……看那件事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而主人卻還是忘不了,有點擔心……”


  “為了自身利益爭權奪利手足相殘的事情故而有之,說出來聽著不稀奇,但是發生在誰身上,誰又能真的泰然處之?利益爭奪之仇尚不能忘,更何況……是殺妻殺子之恨?”


  男人始終勾起的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近乎刻毒的弧度,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冷得沒有半點活人的氣息,冷得仿佛要將一切都冰封其中。他說著又看了一眼床上的琥珀,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一個非常喜歡的人又像是在看一個非常實用的物件,讓人無端端地感到害怕:

  “不過……六十年的仇恨,這一切,很快就要結束了。”他說著,幹脆在琥珀身邊坐下來,伸手輕輕在她略略帶著點兒嬰兒肥的可愛側臉撫弄一下,話卻是對紫陌說的,“你去辦事吧。”


  妖豔的女人點點頭,她臉上欲言又止,朝著唐鎮躬身後退了兩步,最終還是忍不住地維持著這樣的姿勢,低聲問男人,“主人,您剛剛要帶季小姐去看房產證和合同,但那上麵的日期明明就是七年前。您這麽做是打算……?”


  唐鎮凝視著床上似乎對一切都毫無所覺的小女人,無奈地歎了口氣,“沒錯,我想把真相告訴她。”


  “可是等到了時機煉製至凶之鈴的時候,她對你的恨意有多強烈,煉出來的凶鈴就有多凶猛,這您是知道的。又何必現在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她?”


  “聚魂積陰,活人煉鈴——這本就是損盡了陰德的事情——雖然我現在這幅樣子,已經沒有什麽陰德可言,但終究還是想放她一馬。她已經喜歡上‘蕭靖鐸’了,實際上,我發現他對唐鎮也並不反感。所以,至少現在知道我就是‘蕭靖鐸’,不會讓她以後太痛苦。”


  琥珀完全沒想到數十年來始終理智得像個機器似的男人竟然會說出這種感性的話,一瞬之間她難以接受地直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唐鎮。因為太過激動,甚至連聲音都變得尖利,“但那樣會減少凶鈴的威力的!——”


  “噓……”男人擺擺手製止女人,尖銳的聲音戛然而止,男人看了床上的琥珀一眼,果然看見她剛剛舒展開沒多久的眉毛又微微皺了起來,“我對她的睡眠咒沒有下那麽深,你這麽喊,要把她喊醒的。”


  “主人……”


  “什麽都不必說了。”唐鎮漠然地收回目光,房間沒有拉窗簾,外麵越來越明豔的陽光經過露台外湖麵的反射更加刺眼地照進來,讓隻是靈體的他的身影看起來逐漸有些稀薄,但那聲音卻依舊如寒冰一般,帶著仿佛能刺穿一切般,清清楚楚,擲地有聲,“這樣的機會我給過她不止一次,可我沒想到,這孩子真是傻的可愛又可憐……種種跡象,她未必沒能察覺,隻是給自己在殘酷的世界裏壘了一堵童話的圍牆,固執地不肯走出來。”


  唐鎮搖搖頭,“或許,天意如此。我也隻能……順應天意。”


  旁邊的女人兀然鬆了口氣,帶著幾分告罪的意味兒,重新伏地身子,“……既然如此,紫陌就放心了。”


  ………………


  …………


  就在給琥珀打完電話的那天晚上,遠在嶺南的蕭琰在他生活的圈裏圈外托人打聽既有名望有靠譜的抓鬼道士,幾經輾轉終於打聽到了“赤金道人”這個在陰陽道上名聲赫赫的老道長,所以睡覺之前,他給心腹屬下打了個電話,讓他們不惜任何代價,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人給找出來。


  然而,一連三天,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


  蕭琰氣得在自己辦公室裏隔著電話大發了好一頓雷霆仍覺得不解氣,氣急敗壞地下了最後通牒——


  “最後一天時間,找不到赤金,就全他媽給老子滾蛋!”


  所以,四天後外派的屬下拖到晚上十點終於躲不過去,站在本家蕭琰書房裏的時候,幾個屬下其實是兜裏揣著辭職信過來的……


  他們來的時候,這幾天也把自己折騰得焦頭爛額的蕭家大少正陷進老板椅裏麵,仰頭閉目養神。


  他不說話,桌子前麵站著的幾個辦事不利的屬下更不敢吱聲,各個眼觀鼻鼻觀心的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直到椅子上的男人休息夠了,睜開眼睛坐好的時候,卻忽然有點意外疑惑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不要緊——要知道,現在哪怕是蕭琰發出的屁大點的聲音都得讓他們抖三抖,何況這真真切切從嗓子裏發出的一聲疑似質疑的動靜。


  霎時間齊刷刷的四雙眼睛同時抬起來看先主位,隻見蕭琰正從桌上拿起一個指節大小的小紙條,黑沉沉的臉上透著一點不耐煩的疑惑,兩下將那個卷成卷的紙條拆開。


  ——沒人知道那個紙條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但是前麵站著的四個人卻同一時間對它和自家主子的這個動作表達了疑惑。


  那是什麽東西?

  剛才桌子上明明還沒有呢吧?


  難道是自己眼花了?是錯覺?它本來就在那裏?


  可是大少爺把自己叫來,不是為了追查赤金道人下落而訓話的嗎?這會兒為什麽不罵人,看起了字條?


  關鍵是……看字條的表情還從開始的不耐煩改成了凝重!這不是太詭異太可怕了嗎?!


  那紙條上寫了什麽?讓他不高心了?他要是忽然抓起煙灰缸砸人怎麽辦?要是忽然告訴他們全都滾蛋明天不用來了怎麽辦?!


  然而,就在書房裏除了蕭琰外的所有人都內心無比忐忑的時候,蕭家大少爺看著他們問了一句:“——消息可靠嗎?”


  啥?!


  什麽消息?沒頭沒尾還問可靠麽?!


  四個屬下全都丈二和尚似的麵麵相覷,所有人都在大膽揣測卻沒人敢貿然應聲,蕭琰等不到回答,終於不耐煩地猛拍了下桌子!

  “啪!”的一聲。


  四個男人同時縮了縮肩膀……


  蕭琰看著這幾個人霜打茄子似的樣子就氣不打一出來,當即忍無可忍地怒喝,“赤金的下落是他媽誰剛才放我桌子上的?自己說!消息到底可不可靠!”


  什麽?

  赤金?!

  那張紙條上寫的是赤金的下落?

  可是他們根本沒有查到任何關於那位隱士高人的消息,連消息都沒有,怎麽可能還在眾目睽睽之下故弄玄虛弄了張紙條放大少眼皮底下?!

  別開玩笑了好麽!

  但是……既然那張紙條上的確寫了赤金下落的話……


  四個人在眨眼的時間裏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算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萬一如有神助,那消息是真的呢?


  那就不用丟工作了!不用見天被罵也不用提心吊膽,說不定還能因此拿到一筆不小的犒賞費!

  算了,豁出去,就這麽幹吧!


  眼神交流結束,站在最左邊領頭的男人微微低頭,“大少,據我們所查,赤金道人的下落……十有八.九是真的。”


  如果眼神能化成實質的話,估計說話的男人此刻已經被蕭琰削成刀削麵了……隻見他眯了眯眼睛,手指在那張紙條上碾了一下,聲音沉冷得要命,“什麽叫‘十有八.九’?”


  那男人到底是他的心腹,直到跟蕭琰說話時的技巧——蕭家大少爺生性多疑,你越是肯定,他越是懷疑,你話不說滿,他反倒一邊懷疑一邊相信的態度,這樣反而更容易過關。


  “您也知道,哪位高人神隱於世,屬下們實在是……拿不到百分之百確定的消息。”


  “哼。”蕭琰冷哼一聲,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字條上的地址,接著隨手將它撕碎,扔進煙灰缸,又用打火機點著了火,將那些小碎片燒成了灰……


  “既然如此,你們回去準備準備,明天晚上出發,我親自去這上麵寫的地址——求個答案。”


  ………………


  …………


  一頭霧水滿心糊塗的幾個下屬,直到第二天拿到蕭靖鐸秘書給的機票的時候才知道,他們的目的地是黔州。


  確切的說,是黔州的十萬大山。


  蕭琰的動作很快,他隨行的心腹秘書辦事效率也絕對不是蓋的,幾個人下了飛機直接上了安排好的商務,然後一路顛簸,在到達黔州的第二天晚上進了山。


  往十萬大山深處的一個老苗族的寨子去。


  他們找了個當地向導,但是車走到一定程度都開不進去了,他們於是在向導的帶領下背著裝備翻山越嶺安營紮寨,又步行跋涉了大概兩天一夜後,終於在第四天暮色將盡的時候,到了苗族的寨子外麵,蕭琰臉色黑的像是要吃人。


  他指著苗寨的大門,抓過向導的領子,如狼似虎般淩厲的眸子逼視著他,“我怎麽相信你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


  向導操著生硬的普通話,並不怎麽害怕他們人多勢眾,聳聳肩做了一個可惜的表情,“方圓四十裏之內就隻有這一個寨子,”他說著抬手指了指寨子入口處那個看起來飽經風霜的半人高石頭,“再說這寨子叫什麽,上麵苗語寫著呢,你們自己不認得,也來怪我?”


  那天晚上回答蕭琰的那個男人此刻從自家主子手裏把向導……的脖領子接過來,他聲音比蕭琰更凶,可是遠沒有蕭大少爺那樣氣勢逼人,“你跟我們一起進去!”


  “你在開玩笑!”不知道是被男人嚇到了還是被男人說的話嚇到了,向導眼底這才露出一絲膽怯又忌憚的拒絕,“我們的合同裏不包括這一項!”


  “我們給你加錢!”


  “不是錢的問題!”向導一個二十出頭,長相精幹的黑瘦漢子,翻山越嶺斬蛇攔虎尚且麵不改色,此刻臉色卻完全變了,“這可不是隨便進的地方,你們要找死也別拉著我一起!”他說著,猛地睜開男人的束縛,背著自己的裝備走帶旁邊,把背包扔在地上,一屁股坐上去,“要不我在這裏紮營等你們,要不我現在就走,到時候你們能僥幸從宅子裏出來,也自己想辦法從山裏出去吧!”


  被從手裏掙脫的男人也被激起了凶性,悍勁兒上來臉色一變胳膊一擼上前一步就要發作,卻被蕭琰抬手攔了下來。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黑瘦向導和苗寨外麵那塊刻字石頭上逡巡了一圈,最終將若有所思的、充滿懷疑探究和試探打量的眼神放在向導身上;

  “這寨子究竟有什麽不同,讓你忌憚成這樣?”


  向導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諱莫如深。


  但他也知道,今天如果不把話說清楚,這夥人一定會這麽糾纏下去——他怕這樣的爭吵引寨子裏麵的人出來。


  他怕看見那些永遠跟神秘詭譎的秘術糾纏在一起的老苗族——是那種偶爾見到也會低頭繞著走的怕。


  終於,他仿佛是在宣泄內心忐忑般地狠狠歎了口氣,這個精壯悍厲的漢子,用壓得極低的聲音和充滿畏懼和膽怯的語氣說——


  “你們要進的是座老苗人的寨子。裏麵住的……都是蠱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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