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二分之一的真相
張楓狠狠搓了把臉，嘶嘶的吸氣聲透露著那回憶對他而言是多麽可怕，“我打了無數遺囑繼承的官司，以前為了調查取證進出醫院也是常事，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詭異的一幕——就連林媛當時也都懵了，還是旁邊的沈慧茹提醒她，她才想起來帶人一起檢查季先生那時候的身體狀況，但是令人驚訝的是，就在前幾秒還處於彌留之際的車禍重傷者，居然在那一刻，身體各項機能都回複到了正常偏低的穩定值！”
“後來的事情，我相信你應該也看過視頻遺囑了——事實就是像遺囑裏那樣，你在視頻裏所看見的，是完全真實、沒有做過任何後期手腳的影響。”張楓搖搖頭，他看著我，也許我此刻的表情實在太過震驚淒然，他臉上甚至浮起同情的表情，“我萬萬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這樣進展……當時周家找到我威脅我的時候，分明是要我做假證，可事實是……一切都順理成章，我不需要做偽證了——這個遺囑……是完全真實有效的。但是唯一古怪的，就是當時季先生的身體狀態。”
我隻覺得渾身都疼，甚至連最簡單的一呼一吸，都感到仿若灼燒一般撕裂的痛苦。我攥著蕭靖鐸的手在控製不住的發抖，他甚至用另一隻手覆到我的手背上拍了拍，可是這明顯安撫的動作，對我而言卻已經起不到任何安撫作用……而對麵的張楓，還在說話：
“——當遺囑的內容說完，攝像機被關閉的時候，季先生就好像所有的力氣連著靈魂一起被抽幹了，他幾乎在攝像機鏡頭蓋重新扣上的瞬間就栽倒在病床上，眼睛裏居然留出血淚，而就在那豔紅色的血淚從他眼眶裏落下來的時候，檢測他生命體征的所有儀器，同一時間再度發出報警，而這一次……季先生真的離世了。”
“一切看起來都那麽不真實，可是一切卻又是那麽真實的在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注視下發生……我甚至連表示質疑，都找不到任何一個合適的理由。”他還想喝咖啡，但是端起來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他那杯已經被喝空了，他頓了一下，秦慕雨一聲不響地把自己一口沒動過的杯子推到他麵前，他微微點頭算是致謝，接著就又拿起杯子狠狠地壓了一口。
——我覺得他在借著這個機械麻木的動作，壓製心中翻騰的情緒。
“而至始至終，我沒有看見沈慧茹女士和鍺玉小姐臉上表露出任何一絲悲傷。直到這一切塵埃落定，周家人終於放我和林媛大夫離開，我當時還在為剛才見到的事情震驚不已，下意識地就想找個人分擔情緒，當時林媛就在我身邊，作為一起見證了整件事情的人，我就理所當然地跟她說起我的不可思議。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林媛當時的表情很冷淡。”
“——不，與其說是冷淡，到不如說是強作鎮定。我當時大概很絮叨，因為電梯從十一樓下到四樓，我因為還沒說完話，所以跟她一起在四樓下了電梯。而在我的滔滔不休結束後，林大夫卻隻說了一句話……”
聽到這裏，我終於再也忍不住，“她說什麽了？！”
話說到這裏，張楓的手指也有點兒抖，被我厲聲追問卻沒有立刻回答，緩了半天，才慢慢的說到：“……她說……事情很奇怪，她總覺得，剛才不是季先生自己在說話。”
終於到了事情的關鍵！
我簡直控製不住自己，幾乎在他停下來的瞬間立刻就追問：“她為什麽這麽說？！”
張楓出神的搖頭苦笑，“我當時也問了跟您一樣的問題。但是她沒回答，隻是說……人已經死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林媛沒有回答，可是我卻已經知道了。
張楓說的話跟前不久我去醫院找林媛的時候，她說的一切都對上了。
我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林媛對我說，我父親的情況在醫學上解釋不通，而當時在場的秦慕雨，卻用更加確定的語氣告訴我，那個時候之所以我爸會是那樣的情況，是因為被什麽東西附身了！
我幾乎渾身都發冷，這個時候，終於情不自禁地看向秦慕雨。
而他卻一點都不意外……
甚至還聳聳肩，若有所思地看了蕭靖鐸一眼，才歎了口氣轉向我，目光柔和中，似乎透著一點跟張楓剛才如出一轍的憐憫，“現在你知道，我當時不是在危言聳聽了。”
我垂下目光，不知道該回答什麽，然而原本無比混亂的一切，卻有那麽一部分，在張楓的敘述中，我腦子裏以前諸多讓我疑惑不解的片段，終於漸漸拚湊在一起，逐漸被捋出頭緒……
而第一點，就是我已經非常非常確定，我爸的死，果然跟沈慧茹母女脫不開關係！其次，當時上了我爸身，操控我爸的身體說出那樣遺囑的，一定是當時已經死了兩個月，早就成了鬼的周錦寧！
而知道了上麵兩點，其他的事情，也就很好解釋了……
幾天前的那次見麵，鍺玉跟我清清楚楚的表達了她們母女對爸爸的不滿——她們覺得父親一切都在為我打算，就算娶了沈慧茹進門，也不過是想找一個照顧我的女人而已，至於鍺玉，她自己認為她完全就是我的複製品——並且，還是一個完全不被愛的複製品。
而周家，周錦寧死於意外，死的時候還沒有成家立業，按周家的那樣的家世，或許是為了安撫兒子亡靈，又或許應該是有什麽更加邪性的講究，所以急於給周錦寧找一個冥婚的妻子。
——而他們最終找到了我。
現在想來，應該是沈慧茹母女早就有了想要吞進父親家產的想法，所以，也許是周家當時找到了她們，表達了想要把我嫁給已死的周錦寧行陰婚的意思，而不管是迫於周家勢力也好，或者就是被周家那所謂的百萬聘禮打動，她們答應下來。
但是她們知道這件事情我爸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無論是得到賣我的那一百萬，還是得到我爸打拚下來的家產，我爸都成了她們的絆腳石。
也許，因為不同意把我嫁給周錦寧陰婚，我爸在無意之間也成了周家的絆腳石。
所以，他們一拍即合……
車禍的過程我不知道，為什麽本來找張楓做偽證，後來卻假戲真做的讓周錦寧直接附身到我爸身上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點，已經非常明朗——
我爸的死，這個天大的陰謀，一定是沈慧茹母女和周家同時做下的！
為了不同的目的，就這麽硬生生的，用最殘忍的方式，用最卑鄙的手段，收割掉了活生生的一條人命……
我爸……爸爸他當時一定還有自己的意識，即使被周錦寧占據身體，卻還是在拚命的抵抗，所以才在違背自己的意願，被周錦寧操縱著說出那些話的時候，臨死的那一瞬，才留下血淚……
爸爸……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經模糊了視線，可是我卻一點動靜都發布出來，仿佛一直以來擠壓在心裏的極度壓抑的悲傷和痛苦，終於在一瞬之間爆發出來……而我終於知道，痛到極致，原來卻是沉默無聲……
“琥珀，”蕭靖鐸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不知何時他已經放開我的手，摟住了我的肩膀。可是在他出聲的同時，張楓的聲音也再次響起……
“蕭夫人……”
我自動自發地忽略了蕭靖鐸而抬頭看他，律師的臉上有一點尷尬，也有一點決然，“雖然可能對您來說沒有無關緊要，但我還是想把後來的事情告訴你們。”
我點點頭，順手接過蕭靖鐸遞過來的紙巾，毫無形象地擦了把鼻涕……
“因為當時林大夫說的那句話一直讓我耿耿於懷，加上這短短兩天所經曆的一切又對我觸動太大，所以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拒絕了周家給的報酬，想要出門去散散心，沉澱一下情緒。所以後來我買了去嘉寧的機票，想去古鎮上住幾天。但是，就在我剛到嘉寧的那天晚上——我夢到了周家的那位公子，已經死了幾個月的周錦寧。”
“什麽？”極度震驚中我還沒來得及作出回應，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的秦慕雨卻不可思議地出聲，我順勢朝他的方向看過去，看見那個瞬間，這位職業獵鬼人臉上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簡直比我更加強烈，可是秦慕雨甚至都沒顧得上我們的反應，徑自追問，連倏然加快的語氣都透露出他此刻多麽急切地知道這個問題的真相：
“——周錦寧？！你確定你沒認錯？！”
“……絕對沒錯。”張楓沒什麽底氣的聲音卻非常的肯定，“其實與其說是做夢，倒不如說是半夢半醒之間——但是當時的感覺實在太強烈了，所以我至今都能非常清楚的回憶起夢裏的某個細節。”
“這位平時隻在什麽傑出企業家表彰之類的地方能看見的周家公子，我跟他沒有過任何交集，按理說，他絕對不可能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的夢裏——而之後他對我說的話，也證實了，我夢見他，的確絕非偶然。”
“他……”張楓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終於慢慢地說道：“他對我說……周家找上我去見證季恒之遺囑的事情，如果我敢告訴別人……他就殺了我。並且……並且他要求我，立即回到東寧去，在這件事情完全被人們遺忘之前，必須生活在周家伸手就能夠得著的位置，否則的話……他還是會殺了我……但是我當時即使在夢裏，也非常清楚地知道周錦寧已經死了，他……他是個鬼啊！我……我當時一下子就被嚇醒了，可是也許是真的被他窮凶極惡的樣子嚇破了膽，之後的事情就全都不知道了……”
他說著，忽然有些承受不住地看向秦慕雨，“秦師傅，今天話說到這個地步，我把這些都說出來，也是為了求求您——請您幫幫我，能不能幫我擺脫掉周錦寧的糾纏？！”
說到這裏，張楓已經又是激動又是害怕得語無倫次。說實話，我已經沒有心力再去過多的關注他的情況，反倒是秦慕雨的樣子，讓我覺得很奇怪。
……他微微低著頭垂著眼，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神，可是在那個瞬間，我卻覺得他臉到下頜的線條都緊繃著，仿佛陷入了某種深思之中。
我害怕張楓說的這些話裏透著什麽我沒聽出來的信息，忍不住叫他，“……木魚？”
然後我就覺得肩膀上摟著我的手臂仿佛不滿地收緊了一下。
我有點惱怒，想說這都什麽時候了，蕭靖鐸他竟然還有心情吃飛醋，可是實際上，我卻已經沒有任何多餘的力氣去追究……
“……我沒事，不用擔心。”半晌之後，秦慕雨才終於抬起頭，他雖然是在回答我，目光卻往蕭靖鐸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才又看了看張楓，對他說話的時候聲音淡淡的，顯得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你也沒事。周錦寧……不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