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警告你,別打她主意
他一邊說著,一邊彎腰從桌子最底層的抽屜裏拿出一個雕花檀木盒子,重新直起身來的時候,先是看了我一眼,而後拇指在盒子上麵似乎有些留戀不舍地重重撫摸了一下,但是當他把那個盒子遞到我麵前的時候,卻堅定得讓我看不出任何的猶豫,“這個送給你了,你要記得貼身帶著。”
“是什麽?”我有點好奇,不禁接過盒子打開,隻見檀木盒子裏麵墊著明黃色印慢符咒暗紋的絲絹,上麵靜靜躺著一枚拇指指節大小,形狀如同水滴,顏色血紅到沒有一絲雜色的石頭。我心裏隱約意識到這是什麽,但是有點不敢確定,“這是……”
“鴿血石。”
“不行。”我沒有絲毫猶豫,合上蓋子把檀木盒子放回桌上,“太貴重了,我不能要。”我雖然對珠寶玉石一類的東西沒有什麽概念,但也知道這個成色的鴿血石極為難得,所以想當然價格必定不菲。
無功不受祿,何況本來還是我找秦慕雨幫忙,怎麽能收他這樣的禮物?
“嗯……我想你是誤會了。”秦慕雨拉開椅子坐了下來,他抬頭仰著那張看起來天真無害的娃娃臉看向我,“這不是禮物——如果聯係剛才我一直對你說的話,你大概就比較能弄清楚兩者時間的差別了,我說的是,‘有東西要給你’,並不是‘有禮物要送你’。”
“你什麽意思?”
“意思很簡單啊,”他在椅子上轉了半圈,又滑到桌前,被我放在上麵的檀木盒子更近地推向我,“我把它給你,是因為它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我覺得耐心正在他這擠牙膏似的不清不楚的話中迅速消失,忍不住敲了敲他的桌子,“什麽意思,麻煩秦大師,你能一次把話說完麽?”
“我這不是正要說麽,就讓你給我打斷了。”秦慕雨一臉無辜地對我眨眨眼,但是緊接著,就收起了玩世不恭,正色說道:“我答應會幫你解決你身上鬼契的事情,隻是我師父一直沒消息,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回來這裏,所以你也知道,這件事目前處於毫無進展的狀態。”
他說著,目光從我身上挪到了他那隻貔貅鎮紙上麵,似乎是習慣性的,他一下下撫摸著那隻麵目凶惡的貔貅的兩隻角,“但是既然我已經答應你,你就是我的當事人,所以即使我師父不回來,我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出什麽差錯。上次腹鬼的襲擊,你也應該已經知道了,你身體招鬼,可是我又不可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跟著你,所以——為了防止上次那樣的事情再發生,既然你求我辦事,就必須聽我吩咐,把這塊石頭貼身戴著。”
我不得不承認,秦慕雨這種認真工作時候的態度實在是非常唬人的,聽著他字正腔圓地把這些說完,我立刻就跟一個路邊急於求大師幫忙算命解決問題的虔誠婦女沒有任何差別地信以為真,甚至還真心求教,“那……這東西到底有什麽用?”
“石頭是被我師父用他自己的心頭血淬過的,——你別問我這是怎麽做到的,那是我師父的獨門秘法,我也不知道。不過總之你帶著它,一般鬼怪就近不了你的身了——就算是跟你結契的哪位……大概,也不敢輕易犯你。”
“可是……”我猶豫地看著那個盒子,“無論怎麽說,還是太貴重了。”
“想什麽呢?隻是借你戴罷了,等事情解決你就要還給我的好嗎?”秦慕雨瞪了我一眼,他又從椅子上站起來,單手動作輕快地打開那個盒子,把那枚穿著深綠色繩結上的鴿血石拿了出來,朝我招招手,“你才多大,囉囉嗦嗦跟個老太太似的。過來,我給你戴上。”
他帶著那枚鴿血石朝我伸手過來,因為聽到了事情解決之後還給他,所以心下稍寬,也就不再反對地低頭,任他把那個水滴型的吊墜掛在我的脖頸上。
他鬆了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我脖子下麵衣服的領口,然後別開目光,好像是忽然之間有點尷尬,但是轉瞬又仿佛若無其事地用一種吩咐的語氣徑自跟我說:“你自己把它放進衣服裏麵吧,記住要貼身帶著,不然隔著衣服,它感受不到主人的氣息,也就跟普通的石頭無異了。”
“哦……”我認認真真地把那枚紅的快要滴血的石頭放進衣服裏貼身帶著,感受那微涼的小東西慢慢染上我的體溫,細致而滑膩的觸感,仿佛逐漸與我融為一體,我有點兒失神,使勁兒閉了閉眼再睜開,才在房間裏忽然的沉默之中想起來之前秦慕雨說的,忍不住問他:“木魚,你之前打電話不是說有事情想跟我聊聊嗎?”
“哦,這個啊,”秦慕雨張了張嘴,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起來有點兒像是拿不定主意的猶豫。我好奇而又有些忐忑的等著他的回答,可是等了半天,他卻把嘴又閉上了……
他越是不說,這樣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我就越是耿耿於懷,“說話不要說一半,到底怎麽回事?你快說!”
“我怎麽就說一半兒了?我分明就連一半兒都還沒有說好嗎?”娃娃臉的大男孩兒哭笑不得地看著我,半晌,忽然伸手,在我頭頂揉了揉,“其實也沒什麽,我就是——”
叮鈴鈴——
忽然一串單調而清脆的鈴響打斷了他的話,也讓我瞬間跟被人從後心紮了一陣似的,條件反射一樣頭皮驟然一陣發麻!
……鈴聲是從秦慕雨掛在紅線上的鈴鐺上麵傳來的。
然而房間裏沒有開窗,就連我們剛才彎彎繞繞地從那些紅線中穿過來,上麵的鈴鐺也是沉寂得沒有發出半點兒動靜。
可是……可是為什麽這時候卻無端端地響了?!
霎時間我猛地瞪大眼睛,向秦慕雨尋求答案,然而我卻一句話……甚至連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隻能通過滿臉的驚悚向他表達。
可是秦慕雨卻沒有回應。
鈴聲剛剛響起打斷他的那個瞬間,我分明看見他臉上表情一僵,瞳孔猝然猛縮,幾乎在同時就向鈴聲響起的地方看去,可是當我回過神來用眼神無聲詢問他的時候,他卻又已經若無其事地將目光收了回來……
“別害怕。”他淡淡地說,“隻是有一根線鬆了而已。”
“……”我將信將疑,直到他手指向其中一根,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果然看見那根紅線微微有些軟塌塌垂下來的時候,才不由得塌下肩膀大大地鬆了口氣,那瞬間的感覺簡直像是劫後餘生,“喵了個咪,嚇死我了!”
“你說你遇到的事情也不少了,怎麽還是這麽個不如貓的膽子?”秦慕雨又朝那根有點鬆動的紅線一端瞄了一眼,我知道他應該還是有點兒在意的,就問他:“要不要我幫你把繩子重新係好?”
“不用了,你過來也大半天了,趕緊回去吧,別待會兒真的被纏著你的那隻鬼找過來,下次你再想過來就麻煩了。”
“那你剛才究竟是想說?……”
“原本我也沒想說什麽。”秦慕雨語氣輕快,卻不由分說地拽起我的手腕,帶著我如同進屋時一樣,穿過那些紅線往外走,直到把我帶到門口的時候,他才又看著我,用一種不工作的時候少有的認真,對我重新說道:“我就是想提醒你,那個蕭靖鐸,我看著你們大概不是一路的人。你自己留神著點兒,別到時候被人騙了還給人數錢。”
蕭靖鐸?
原來木魚支支吾吾想要跟我說的,就是這個麽?
可我自從遇見他的那天起,我就已經比任何人都明白我跟他不是同一路的人了,可是那又怎麽樣?兩個人在一起,不管開始合不合適,都要有個彼此磨合適應的過程,何況,現在我和蕭靖鐸這種狀態,對我而言,也實在沒什麽不好……
至於被人騙……現在的我,還有什麽是值得讓蕭二那樣的人騙一次的呢?
而且,就算是騙,如果那個騙我的人是他,我大概……也會心甘情願的吧?
畢竟那是被媒體封為黃金鑽石王老五的蕭靖鐸啊……而我也隻是一個剛剛二十歲的女生而已。這個年紀的女生,又有那個不是懷揣著粉紅色的戀愛夢想,幻想著一場那所謂“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戀愛?
更何況……從認識他到現在,他對我,始終很好很好。
因為這些原因,所以在秦慕雨對我發出這些警告的時候,我明明不以為然,卻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擔憂,害怕真的會有些什麽事被他敲中,所以沉默片刻之後,我小聲問他:“……這些是你算出來的嗎?”
“嗬,”獵鬼大師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笑出聲來,“我隻會抓鬼,不會算命。之所以說這些,”他頓了頓,微微低頭,眼角餘光微微像側後方瞥了一下,“也隻是出於朋友的立場,提醒你一句而已。”
“放心啦,”我腦子裏出現蕭靖鐸那張永遠麵癱卻偶爾會對我笑的臉,對木魚吐吐舌頭,“我相信,他不會騙我的。”
“是麽?但願如此。”秦慕雨輕哼一聲,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他的聲音聽起來帶著菲薄的敵意,可是卻又轉眼即散,讓我甚至以為那一閃而逝的感覺是我的錯覺,“好了,快回去吧。你開來那車,出不去的話就告訴門外保安把門給你開大點兒就行了。你走了我要把屋子裏那些紅繩收起來,就不送你了。”
………………
…………
秦慕雨等著那個也許已經被愛情衝昏了頭的小女人從外麵把門關上,才無聲地深吸口氣,原地轉身,看向他右後方,靠著那間工作室房門的位置。
——那裏原本空空蕩蕩,可是現在卻站著一個一身盤扣黑衣的男人。
伴隨而來的,是滿室悄然騰起的、凜冽而清淡的鬆針氣息。
秦慕雨看著房間裏的不速之客,掃了一眼此刻房間裏已經完全落下來垂在地上的那根紅線,咬著牙根,冷笑,“想不到你居然這麽快就找過來了。鬼界大尊,果然不同凡響。”
“你去樓下接她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就算你家裏有結界阻攔,但是要從這麽大點兒個小區裏找到你家,還是很容易的。”泠然靠在門邊,唐鎮臉上淡淡的沒什麽表情,“催著她快點開車進小區,再引她趕快跟你跑上樓——你因為怕我察覺到她來找你,所以在盡可能地縮短耽擱的時間,你以為隻要把她帶到房間你已經布好的結界裏,就能暫時讓我失去對她的感知,從而失去對事情的控製。”
唐鎮微微頷首,臉上甚至還帶著一點讚歎,“這一切你打算得非常完美,如果換個鬼的話——你做這一切,或許已經達到你的目的。一旦她進了你的結界,再想要在偌大陽間尋找她的氣息,就算有鬼契的牽絆,短時間內,也確實不容易找到。不過,你有一個致命的錯誤。”
他頓了一下,那個居高臨下仿佛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神,甚至讓秦慕雨有了一種自己正在被長輩教育的錯覺——那感覺讓他非常不爽非常討厭,但是麵對連渡業之陣都不消片刻就能斬斷陣眼的鬼界大尊,他確實無能為力。
秦慕雨歎了口氣,他確實好奇究竟問題的症結在哪裏,“什麽錯誤?”
唐鎮隨意地勾勾嘴角,然而笑意並未到達他的眼底,相反的,從他眼中,反而有無法形容的強烈占有欲,隨著滿室的鬆針氣息赫然直撲秦慕雨!
“——你忽略了我對她的控製欲。”
霎時間秦慕雨飛身後退,而那強烈的猖狂的氣息卻追隨他的腳步如影隨形,直到他的後背抵住門板退無可退,少年咬著牙兩指並攏飛快地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內容簡單卻筆畫潦草的符咒,隨即並指為掌當空將那已經隱隱閃現出金色紋路的咒文向前猛然一推——
強橫逼仄充滿侵略感的氣息驟然散去,唐鎮維持著雙手插兜靠在牆上的姿勢連動都沒有動,隻是微微撩著眼皮兒遠遠地看了他一眼,卻並沒有再出手。
“你剛才是給她什麽東西了吧?她離開的時候,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了赤金那個老東西的氣息——那真是讓人覺得掃興的味道。”
“……”秦慕雨重新站直,向隻不甘心的小獸一樣惡狠狠地盯著唐鎮,如果眼神能夠化成實質的話,恐怕他現在已經生生從唐鎮身上剜除一塊肉了……
唐鎮等了等,看年輕的獵鬼人確實沒有什麽想說話的意思,於是接著問道:“為什麽不將我和蕭靖鐸的關係告訴他?”
“……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是不是要把這個真相告訴她?”秦慕雨舔舔幹燥的嘴唇,“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吧?我也不會讓你借我的嘴說出你想對她說的話的——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是麽?”唐鎮不置可否,“你要非得這麽認為,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但是讓我好奇的是,她與你非親非故萍水相逢,理論上講,跟那些上門找你求你辦事的人並沒有任何的不同,為什麽——陰陽道上名聲赫赫的職業獵鬼人秦慕雨,就對她就這麽上心,這麽青眼有加呢?”
“……”秦慕雨看著他,張張嘴,卻覺得語塞。一時間他搜遍了腦子裏任何一個理由,卻無法解釋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為什麽要對季琥珀這麽好呢?
連師父送給自己小時候防身的鴿血石也要送她,看她不收,竟然還撒謊騙她那東西用完之後自己就要收回來……
然而其實就算收回來,到手的也不過就是一塊也許比其他石頭要貴點兒的破石頭了而已。
因為那塊被師父淬了心頭血的石頭,被師父施過咒,它隻認一個主人。
以貼在心口的那塊皮肉上為令,落在誰胸口,鴿血石就認誰為主,隻會保護這一個主人,其他人就算再拿走帶上,也不會再有任何效果。
師父從小到大送給他的禮物不多,那塊石頭卻彌足珍貴,他長這麽大一直舍不得帶,卻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給了琥珀……
為什麽呢?
也許……是想保護她,本能地不想眼睜睜地看著與自己同歲的她,接觸越來越多的鬼神怪事,最終變成另一個當初的自己吧?
但是這些話,他不會跟對麵的那隻鬼說。
而唐鎮沒有在他身上下鬼契,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他在想什麽。
唐鎮等了等,看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考中,逐漸失了耐心,出聲打斷他,“我不管你是為什麽,但是話說到這裏,有一點我必須要告訴你——”男人大提琴一般的聲音忽然陡然下沉,就好像演奏的曲譜忽然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刻,“離琥珀遠一點兒,別打她的主意。我是指任何意義上的。否則的話,別怪我真的對你不客氣。”
“有自信固然是好的。”秦慕雨微微眯了下眼睛,眼中明亮的光就如同利刃一樣,“可是我想知道,等我師父回來,你還能說出同樣的話嗎?畢竟,當初你說師父是你唯一一個沒有殺掉的人,那麽是不是我可以理解為,你在當時的情況下就不是師父的對手?經過了這麽多年,你如今有把握能再一次從我師父手裏逃出生天麽?”
“要不要逃,現在下定論,還為時尚早。”唐鎮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看著秦慕雨就好像是看著一個任性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說這些之前,至少你得先把你那個失蹤的師父找回來,你說呢?”
“……”被戳了痛腳的秦慕雨眉頭緊擰,咬牙切齒。他確實聯係不上他那位向來神出鬼沒的師父。
沉默中,唐鎮將一個黑色係著扣的錦緞布袋隔空扔到了秦慕雨麵前,被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人類抓握物體的本能讓他在接到袋子的瞬間下意識地試圖收緊手指,但是電光火石之間卻有觸電似的響起什麽,立刻硬生生地變抓為托,將那個布袋接到了手心裏。
“裏麵是張楓的精魄。”唐鎮不以為意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果然不是被誰抽走的,隻是他自己遇見了什麽事情,被嚇掉了而已。安魂你總會吧?交給你了,回頭兒你帶著那個律師跟琥珀交差吧。”
秦慕雨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黑色錦囊,臉上是一點拚命掩飾又掩飾不住的震驚,“他的精魄?你……你怎麽這麽快就找到了?”
世上每天逝去亡魂何止千萬,他居然——居然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找到了?!
“好歹活的夠久,有些事,怎麽做自然有我的辦法。”他說著站直身體,來一趟的目的都已經達到,唐鎮不打算再做無所謂的逗留,雖然時間對他而言在很大程度上都已經失去了意義,但現在一切都已經在被他推著一步步的往前走,他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
“記住我今天對你說過的話。”唐鎮擺擺手,原本具象化的身形隨著他說出每一個字而逐漸變得模糊,“否則的話,即使你是琥珀的朋友,又是赤金的徒弟,我也不會饒了你的。”
話落,那個黑色的高大人影已經從房間裏完全消失。
剛剛莫名騰起的鬆針氣息也隨之逐漸褪去,秦慕雨抿著嘴唇看著房間裏那根落在地上的紅繩,知道他已經走了。
“朋友麽?……”
年輕的獵鬼人若有所思地輕輕呢喃這幾個字,略略垂眼又看了看手裏的那個黑色錦囊,下一秒,他帶著這個裝有張楓精魄的袋子,朝另一間始終沒有被開啟的房間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