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仇人的徒弟,冤家路窄
“……你說什麽?!”霎時間秦慕雨簡直被人用帶電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豁然從座位上站起來,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胯骨撞得沉重的實木桌子都咣當地晃了一下,麵前的咖啡杯差一點就被他撞灑!
這邊的動靜引來不遠處服務員的側目,他又不得不克製著情緒渾身僵硬地重新坐回來。少年不敢置信地搖搖頭,喃喃自語中,似乎怎麽也無法相信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會親身碰到這麽詭異的事情,“屍血……這怎麽可能?”
“她曾經活過的某一世,曾經喝過死人血。因為都屬陰,屍血是非常容易與命魂中的魂血融在一起的。雖然當初的屍血隨著輪回,已經被衝得非常淡,但跟她第一次上床的時候嗅到她處子之血的味道,我就已經非常確定。”
男人倒是對秦慕雨的反應一點也不奇怪,即使說到頂著蕭靖鐸的這個“外衣”去民政局跟琥珀領證回來,住進蕭家堂而皇之翻雲覆雨的那一晚,也無比平靜得仿佛在談論別人的事情,“所以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麽要把她攥在自己手裏了。”
“你……”秦慕雨感覺自己喉嚨發緊,連聲音也繃得緊緊的,“你控製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不幹什麽。”男人聳聳肩,“這就好像你雖然從不在家吃飯,但偶爾也會買幾包備用的方便麵放家裏,既是備用品,又是有備無患的必需品,僅此而已。”
“……你說這些,就不怕我告訴小老虎?你明知道我是幹什麽的,卻不阻止她來找我,反而親手製造這種機會讓她跟我見麵?!”
“她所遭遇的事情讓她早就成了驚弓之鳥,敏感多疑。我越阻止你們見麵,她就會越覺得有問題,堵不如疏,與其適得其反,倒不如任其自流。”男人聳聳肩,樣子極其放鬆,似乎真的一點也不擔心秦慕雨說出的任何一種可能兌現,“你盡管去說。某種程度上,我甚至希望能夠借你的口讓她早一點知道,每天跟她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蕭靖鐸’,就是她身上鬼契烙印的主人。”
男人說這些話的時候,秦慕雨眼睛始終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著他,試圖在那張真正的“人皮麵具”上找到任何的端倪,以此證明對麵這隻修為深厚的猛鬼,正在利用琥珀達到什麽不可告人的邪惡目的。
可是沒有。
男人說這些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哪怕年輕卻力量強悍的獵鬼人試圖將目光灼燒到男人的靈魂裏去,也依舊沒有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找到任何惡意的味道。
半晌,沉默中,他聽到男人低低的笑聲——明明跟之前的語調聽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可是那樣的話,卻讓秦慕雨覺得,他就像一隻正在自己領地上逡巡的獸,充滿占有欲地強調……或者是炫耀著自己的所屬權。
“其實沒有必要懷疑的吧?畢竟——無論是她的身體還是靈魂,無論是活人的婚約還是陰間的契約,我掌握著她裏裏外外的所有權,自然希望有一天我能卸掉這些偽裝,以真正的樣子,跟她繼續這樣過下去。”
“不可能。”秦慕雨於是更加激憤……“她本來就怕鬼怕的不行,怎麽可能在知道你是鬼後還毫無芥蒂地跟你過下去?人鬼殊途,你別做夢了!如果你現在有心悔過,我可以——”、
“可以什麽?放我一條生路麽?”秦慕雨還沒說完,就被男人打斷。他換了個姿勢,微微前傾身體,兩條小臂撐在桌麵上,霎時間他身上逼人的陰冷鬼氣隨之撲向秦慕雨,那氣息實在太過濃烈,以至於逼得秦慕雨忍不住微微後退著往旁邊偏了下頭。
他就像是一頭蟄伏在高處盯著獵物,隨時準備撲上去將其撕碎的獸,第一次,男人看著秦慕雨的眼神變得帶了一點淡淡的嘲諷——那跟他用蕭靖鐸的身份經常露出的紈絝子弟常有譏誚表情截然不同,那就像是看一隻隨時都能被捏死的螞蟻自不量力來挑釁自己,充滿了不以為意的輕蔑和對這句話本身的厭惡,“從我死的那天開始,我做鬼已經做了六十年,這句話,我也差不多聽了六十年。”
他頓了頓,忽然又毫無笑意地淺淺勾了下嘴角,“可惜,曾經對我說過這些話的人,除了最初的那一個之外,他們都死了——連魂魄都不剩,而我卻還是好好的待在這個世上。”
秦慕雨注意到他說話的重點,因而重複了一遍表示疑問,“最初的那個?”
“那是在我剛死,充其量隻是個微不足道的陰魂,還沒有入鬼道的時候。”男人直起因為前傾而充滿侵略感的身體重新坐好,“話說回來,你應該很清楚你不可能是我的對手,又哪裏來的自信說要放我一條生路?”
秦慕雨冷著臉,因為“蕭靖鐸”的遠離,秦慕雨也恢複到了剛才的姿勢。其實因為家裏的一些淵源,他對亡靈鬼魂一類向來沒有什麽好感。他可以對任何類型的活人百般忍讓,卻不會放過任何一隻被他撞見的鬼——無論好的壞的善的惡的,在他從小到大的認識裏,鬼就是鬼,是異類,會害人,所以要無差別地清理掉。或者讓它們魂飛魄散,或者讓它們重歸陰間,總之,人鬼殊途,決不能讓它們出現在這個已經不屬於它們的世界裏。
所以實際上他很難想象自己此刻竟然會跟一隻鬼界大尊相對而坐,彼此都因為某種原因壓抑著情緒,相安無事地交談這麽久。不過,說的再久,彼此敵對的立場也不會改變,“我不是你的對手——這一點不用你一再提醒我。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不過,我處理不了你,不代表就沒人能收拾你。”
男人挑眉,“哦?不知道,你要找幾個幫手一起來擒我?”
想起師父,秦慕雨微微揚了揚下巴,到底是年輕,說起心裏無比崇拜的牛逼人物,總是有些長他人誌氣的威風,“我拿你沒辦法是我學藝不精。但是,要對付你,家師一個,應該足夠了。”
對,就是這樣。
蕭靖鐸這具人皮麵具下麵,支配著這個身體的鬼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微微勾起嘴角扯出一個陰謀得逞似的菲薄而淺淡的笑……
快活成人精的老滑頭鬼一步步勾著年輕的獵鬼人在說話中走進早已布好的語言陷阱。其實從最開始雙方試探的交談直到現在,男人大費周章繞了這麽一大圈兒,才把話題輕描淡寫不露痕跡地轉移到那個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問題上來——也就是秦慕雨最開始問的,“你故意把我叫到這裏,有什麽目的。”
他已經無限接近他所要達到的目的,而能力很強卻缺乏社會經驗的年輕人卻毫無所覺。
“蕭靖鐸”微微垂眼,眼睫擋住了他此刻冷淡懾人的目光。他聲音如常,聽上去低沉沙啞,內斂和緩,仿佛隻是輕描淡寫的那麽隨口一問:“是麽?不知道令師——是何方高明?”
“師父法號赤金,”秦慕雨看著他,每一個字聽在男人耳朵裏,都像是被主觀上放大了無數倍的回聲,一字一頓,清晰無比,“陰陽道上都尊他一聲‘赤金道人’。按你的說法,你做了六十年的鬼,對這個名號,多多少少,都應該有點耳聞吧。”
“的確……不僅耳熟,而且——還印象深刻。”男人低垂的眼睫始終沒有抬起來,“蕭靖鐸”額前落下的碎發陰影遮住了他小半張臉,因此秦慕雨絕對不會看到,在聽見“赤金道人”這四個字的瞬間,那雙眼睛裏,仿佛從靈魂深處乍然迸發出的幾乎要摧毀一切的強烈仇恨,幾乎在刹那就要在他眼底凝結成尖銳的碎冰。
“倒還真的……是冤家路窄啊。”
他雖然在琥珀麵前不承認他是鬼界大尊,但是實際上,早已與鬼界大尊之力不相上下的磅礴魂力卻在他短暫失控的瞬間浩瀚湧出,偌大的咖啡廳就好像被人一下子整體瞬移到冰窖了似的,陰冷的氣息以“蕭靖鐸”為中心轟然擴散,室內氣溫陡然下沉,秦慕雨根本沒聽清他後麵說的是什麽,刺骨寒意陡然騰起的瞬間他就驚得隨身紅繩已經本能地攥在了手裏,他下意識地去查看站在不遠處的服務生的狀況,隻見那男生忽然莫名狠狠打了個哆嗦,不明所以地抬頭像空調的出風口看看,緊接著搓著胳膊上被凍起來的雞皮疙瘩,走到吧台去找到遙控器,把正吹冷風的空調關掉了。
而當那名服務生有動作的時候,男人也意識到自己那一瞬間的失態,霍然收斂了那陰冷至極的可怖氣息,幾乎是與空調關掉的同一時間,方才那簡直恨不得把人活活凍死的冰冷寒意,倏地消散得無影無蹤,隻剩下周圍清冽空氣,像是從溫度打太低的空調裏吹出來的一樣,隨著呼吸緩緩鑽進鼻腔……
一切的發生前後不過十幾秒,然而秦慕雨卻覺得自己仿佛手無寸鐵地跟人打了場拚刀槍的硬仗,後背的冷汗都沁頭了襯衣。他瞳孔微縮,如臨大敵地盯著對麵男人的一舉一動,嚴陣以待,“你到底想幹什麽?!”
“抱歉。”男人毫無波瀾的聲音重新響起,他抬起頭,此刻剛才那在眼底仿若暴雪般漫天席卷仿佛要吞滅一切的恐怖情緒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甚至還破天荒地對秦慕雨露出一個有點抱歉的笑,“因為忽然聽到老熟人的名字,所以一時激動,有點失控。”
“……”秦慕雨忽然意識到什麽,臉色微微一變,連嘴角都不自覺地抿緊了,“你……你認識我師父?”
“本來那天在十字路口初見的時候就覺得你煉的那條紅繩很眼熟,所以安頓好了琥珀後,我去她住院的那間病房看了一眼——那房間地上有一張被撕下來的阻止鬼魂伺機逃跑的禁咒符,是你寫的吧?咒的寫法和符的畫法都很獨特,除了當初的赤金,我還沒在第二個道士手上見過那樣的符咒。”男人微微抬眼,忽然用一種讓秦慕雨莫名其妙的、饒有興趣的中卻又透著古怪憐憫的眼神看著他,然後斯條慢理地繼續說道——
“從那天起,我就已經懷疑你是他徒弟了。”
得到想要答案的男人不再掩飾,而秦慕雨也終於意識到問題所在,他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度,介於青年與成年之間的嗓音此刻更加冷凝,“所以這就是你的目的,想要知道我是不是師父的徒弟?!”
“雖然結論沒什麽不同,”男人好整以暇地看著眼前那張同樣無害的娃娃臉上第一次出現皸裂的表情,沉和的聲音悠然強調,“不過邏輯你搞錯了。我不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赤金的徒弟,而是想知道——赤金道人,到底是不是你師父。”
前一句的重點是他,而後一句的重點是他師父,秦慕雨幾乎立刻就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你兜這麽大的圈子,是為了要找我師父?你們果然認識……”
秦慕雨雖然年輕經事少,但絕對是足夠聰明的一個人,這句話出口,在比照剛才這鬼界大尊瞬間失控力量差點暴走的態度,瞬間整個人都因為那個既定的猜測而駭然大驚!
“難道……難道你剛才說到的那個最早對你說‘放你一條生路’卻還沒有死的人——是我師父?!”
男人淡漠地看著他,嘴角譏誚戲謔地勾著,可眼睛深處翻湧的情緒卻晦暗不清,
“是,”就在秦慕雨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男人淡淡地開腔,聲音平靜毫無波瀾——他明明在笑,可眼神近乎是刻毒的,連帶著他說出的每一個音節裏,仿佛都帶著無邊無際浩瀚磅礴的可怕力量,以及幾乎要把後麵所說的每一給字都碾成齏粉的氣勢,“……所以這些年來,對令師始終耿耿於懷,無比掛念。”
“你們……沒猜錯的話,你們不僅是舊識,還有舊仇,是嗎?”秦慕雨此刻的思路已經捋得非常清晰,他直勾勾的對麵的男人,聲音生硬,“你究竟是誰?!”
“這個麽,”男人想說什麽,可是剛開了個頭兒,卻忽然頓住,他故意用非常十分明顯的眼神向秦慕雨身後看了一眼,忽然轉了口,“——不如,你回去問問你師父吧。”
秦慕雨不知道他原本想說什麽,但無論他剛才想說什麽,現在也絕對不會再說出口了。
——季琥珀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