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崩潰2
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之食,言潯坐在原地舒了口氣。
薑定安怕她還噎,忙抬手輕拍小人兒的後背,問,“沒事吧?”
言潯將臉埋的很低,什麽也沒說隻搖了搖頭。
薑定安看著她,幾經開口,欲言又止,他停了半晌最後還是拿著碗出去了。
薑定安一走,言潯站起身來,緩步來至奉桌前。那雙往日裏神采飛揚的眼睛,因為一連哭了幾日,已經腫得像核桃,眼下其間仍有水光湧動。明澈不複,盡是淒楚哀色。
小人兒立在奉桌前,靜靜的看著麵前的靈牌,每個牌位上麵都刻著言氏先祖的名字,那些都是她的父輩們。
言潯凝著言帝的牌位,她的父皇。頓了頓,開口問,“父皇,你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會是這樣?”
一片靜默。
下一瞬,言潯突然像發了瘋一般,衝上前去一把掃開桌上的靈牌。
隻聽“嘩啦!”一聲,所有靈牌被掃落在地,言潯趴在奉桌上嚎啕大哭。
與此同時,殿外。
聽著殿內的響動,薑定安背靠著殿門,緩緩垂下頭去,無聲沉默。
――
是夜,風府。
“小姐,依奴婢看,咱們還是別去了,聽說那兒被南越士兵把守,看管的嚴,誰都不讓進呢。”墨兒扯著沈楣遙的衣角苦苦哀求。
沈楣遙無言,扯回了衣角,隨手理了理鬥篷,提著食盒就要出門。
“小姐,小姐……”墨兒急忙跟上,在沈楣遙身後止不住的喚人。
房門剛推開,就看見風啟幕立在門外。
沈楣遙動作一頓,不覺間抿緊了唇線,冷冷的瞪著他。
風啟幕垂眸看了眼沈楣遙手中的食盒,準備提步上前。
對方下意識的向後一縮,有些抵觸。
風啟幕當即止步,停在原地,他沒再上前,低聲說,“那裏很危險。”
“我不用你管。”
沈楣遙推人就要走,不想被風啟幕拉住了手臂,聽身後人道:“我的意思是,我送你去吧。”
……
太廟,享殿。
殿內燃了蠟燭,零星的幾點微光閃爍。
言潯躺在被子裏,眼睛卻瞪的老大。她一到晚上就睡不著,如今隻能呆呆的看著殿頂熬時間。
倏忽,聽見殿外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好像是有人來。
小人兒條件反射的坐起身,一臉警覺的盯著殿門。
不多時,殿門被人輕輕推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閃身入殿。
言潯看著來人隻覺震驚,“沈,沈楣遙。”
“皇上。”沈楣遙走上前來,俯下身,一臉擔憂的看著言潯,問,“怎麽樣?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傷你呀?”
言潯微怔,遲鈍的搖頭。
鬆了口氣,沈楣遙自顧自的說,“皇上這幾日沒少受苦,飯也沒吃過幾頓,一定餓壞了吧。”說話間,轉身對墨兒道:“墨兒,快!把飯菜都擺出來吧。”
言潯聞言,不免有些驚訝,蹙眉歪頭,滿腹疑惑。心下想:這還是沈楣遙嗎?那個大大咧咧的冒失鬼,怎麽忽然變得這麽貼心了?才幾個月沒見,她怎麽就轉性了?還有,她不是一直都很討厭自己的嗎?怎麽又忽然對自己這麽好了?
墨兒應聲,立刻俯身將食盒放在地上,掀開盒蓋。
食盒一開,芳香四溢。言潯許久沒聞過飯菜的味道了,登時眼前一亮,也不想那麽多,急忙爬上前去瞧。
定睛一看,隻見食盒的最頂層擺了一盤玫瑰酥。
小人兒忍不住咽口水。
墨兒又將食盒一層一層的打開,下方還有各色菜肴羅列,五味俱全,看的人眼睛發直。
“皇上快嚐嚐。”沈楣遙蹲下身遞上筷子,淺淺一笑,頰邊一對梨渦若隱若現。
言潯迫不及待抬手,想去拿一塊玫瑰酥來嚐,可動作做到一半卻又頓住了。
看著言潯不動,沈楣遙神色一滯,問,“怎麽了?皇上,是哪裏不合口味嗎?”
言潯垂著頭,舔了舔唇,盡量咽下口水。隨後抬手,竟然又將食盒一層層的疊了回去。
“嗯?”沈楣遙一驚,“皇上,怎麽不吃了?”
言潯沒答話,將食盒疊好後,又提盒起身,對沈楣遙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
看著小人兒提著食盒興衝衝的出殿門,沈楣遙隻覺納罕,忙拉著墨兒跟了出去。
夜色中,隻見言潯提著食盒朝側殿奔去。
沈楣遙到時,看見殿內一群人正在爭相搶菜吃。
轉眼之間,一食盒的飯菜就全被搶光了。
墨兒看著那些人,神色略顯驚恐,扯了扯沈楣遙的衣角說,“小姐,他們都是……”
沈楣遙抬手,示意不要多言,又向後退了兩步,等言潯出來。
俄頃,提著食盒自偏殿走出,小皇帝看著沈楣遙笑了笑,說,“謝謝呀,多虧有你帶吃的來,要不然他們怕是撐不過明天了。”
“皇上可知他們是誰?”沈楣遙急切的問。
言潯理所當然的說,“風家軍啊。”
“他們沒傷著你吧?”問這話時,沈楣遙上前拉住言潯,很明顯她也是知道軒轅傲的用意的。
話一出口,言潯嘴角笑意一僵,小人兒眨了眨眼,隨後抿唇搖頭。
墨兒接過食盒,三人朝享殿走去,沈楣遙又問,“那些飯菜都給他們吃了,皇上不吃嗎?”
“我不吃,我吃過了。”言潯若無其事的扯謊。
“皇上少騙人了,他們都餓成這樣了,皇上又能好到哪兒去。”不想被直接沈楣遙拆穿。
言潯聞言,尷尬一笑。
沈楣遙沒再多言,轉而對墨兒低聲吩咐了幾句。
墨兒點頭,提著食盒朝外走。
“她……”
“外麵冷,皇上還是快些進殿吧。”言潯正要問,沈楣遙卻搶先一步拉著人朝殿內走。
入殿後,二人坐在草席上。
“皇上……”
沈楣遙剛一開口,言潯便問,“所有人都不承認我是皇帝了,為什麽你還認我?”
沈楣遙笑了笑,搖頭說,“沒有人不承認您。帝京的百姓,不代表北祁的百姓。北祁幅員遼闊,郡縣眾多,軒轅傲僅僅掠了一個帝京城。除卻帝京外,其他地方的百姓,還是擁護陛下的。”
苦笑一聲,言潯:“你怎麽就知道其他地方的百姓還能擁護我?”
“我說過的,我知道,你是個好皇帝。”沈楣遙一本正經的說,“皇上以前當朝理政,每年都要風家軍親自押運銀糧,下撥各地,發放給那些無依無靠的罹民,接濟他們的生活。皇上幫扶過那麽多人,大家都記得你的好呢。”
“你……”言潯聞言震驚,“怎麽會知道這些?”
“這些,我原本是不知道的。”沈楣遙徐徐道:“直到那次去了燁菏,我聽那裏的百姓說起皇上的事,才知道皇上原來這麽好。”
沈楣遙話音落下,言潯長長的舒了口氣,是欣慰,亦是釋然。
頓了頓,抬眸時見笑,小皇帝打趣道:“朕還以為你會一直討厭朕呢。”
沈楣遙沉了口氣,撅嘴說,“其實,之前皇上同我搶相國的時候,我真的恨死皇上了。”
一聽這話,言潯立刻緊張起來。她不是怕沈楣遙恨自己,她是沈楣遙又來和自己搶卿卿。
“不過,”誰知沈楣遙話鋒一轉,神色平靜,繼續道:“後來我就懂了。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情愛之事強求不得,也強求不來。”
言潯聞言,終是鬆了口氣。
“哦,對了!”沈楣遙說,“我都忘了問,相國呢?他怎麽沒同皇上一起回來?”
一瞬沉默,言潯垂頭說,“他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她這句話答非所問,又似回答。
沈楣遙也懂了,點頭道:“嗯,一定會回來的,一定的。”
沉了口氣,言潯又問,“你怎麽可以進太廟?是誰帶你來的?”
微一沉吟,沈楣遙說,“……是風啟幕。”
聽見那個名字,小皇帝眸間一閃厭色,低聲問,“你們成親了?”
“唉。”沈楣遙歎了口氣,麵上沒有半點成婚的喜悅,隻望著殿門說,“南越大軍攻占帝京城,軒轅傲要誅殺三公九卿,獨獨對風啟幕以禮相待。哥哥為了活命,逼我嫁給了他。”
一夕之間,言潯便懂了,沒有誰會毫無征兆的性情大變,沈楣遙一定是經曆過什麽的。
“怪不得。”頓了頓,小皇帝又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朕見群臣時,隻有少卿,卻不見上卿。原來……”
“軒轅傲那人歹毒陰狠。”沈楣遙接話道:“攻占了帝京城後便大開殺戒,將前朝舊臣及其家眷統統押至翎台斬首示眾。留下來的都一些品階低劣的。”
稍一停頓,“又或者是賣國求榮的。”
她這話劍有所指,接著又說,“軒轅傲還封鎖了消息,等著皇上您回來。”
“他就是想要玉璽。”言潯頷首,卻已是心事澄明。
“皇上千萬不要說呀。”沈楣遙一把抓住言潯,開口時目意灼灼,“玉璽尚在,北祁便不會亡。”
言潯看著她,“放心,朕不會說,北祁也不會亡。”
……
太廟西側門外。
墨兒自門內推開一個小縫,見風啟幕與小廝立在外麵。
那人無論何時何地都是挺身直背而立,就算在此等寒風肆虐的夜晚也未見其有一絲鬆懈。
不遠處,十幾個看守太廟的南越侍衛,一人手裏提了個酒壇,顯然是已經被收買。
“姑爺。”墨兒輕聲喚人。
風啟幕聞聲,轉目看了過來,問,“怎麽了?”
墨兒向前走了兩步,對風啟幕道:“小姐說……”
享殿內。
二人閑聊過一陣,言潯問,“你可知朕不在的這段時日,朝堂上都發生了什麽?”
沈楣遙:“知道一些。”
“同朕講講。”
“好。”沈楣遙點頭說,“軒轅傲舉兵攻入皇城,在宮裏整整搜了兩天兩夜,也沒找到傳國玉璽。於是他便將宮裏宮外所有與皇上親近的人統統抓了起來,嚴刑拷打,刑訊逼問玉璽的下落。”
“可是沒有一個人知道。後來,”沈楣遙頓了頓,“軒轅傲得知,宮中有個叫十五的內官是皇上的近侍。”
“十五?!”言潯聞言一驚。
“……”沈楣遙卻抿緊了唇不再開口。
言潯緊張到不行,抓著沈楣遙問,“然後呢?然後呢?”
“……”沈楣遙還是不說話。
“然後怎麽樣?快說呀!求你了。”言潯麵色見苦,壓低了身子央求。
“……軒轅傲命人將十五內官壓去刑部大牢,對其施以酷刑。”
言潯怔愣,一夕失神,鬆開手。刑部大牢是什麽地方,有命進去,沒命出來。
“十五內官什麽都沒說。軒轅傲大怒,當即下令,對其施以極刑,千刀萬剮。”沈楣遙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四個字更是微乎其微。“他們折磨了他三天三夜。”
話一出口,言潯隻覺天旋地轉,整個人伏在地上,一雙手無力的撐著。
沈楣遙連忙上前扶住言潯,“皇上。”
言潯的眼淚早就流幹了,她緩緩闔上目,下一瞬撐不住趴倒在地,整個人昏死過去。
“皇上!皇上!”意識的盡頭隻有沈楣遙無盡的呼喊,還有那句,“十五內官什麽都沒說。”
朕的十五,好弟弟,對不起。
――
等言潯再醒來,已經是第二日的事了。
她躺在草席上,被子上蓋了件素色鬥篷,榮婆婆和薑定安坐在身邊。
薑定安看著小人兒說,“醒了。”
榮婆婆睜開眼,“醒了就好,把飯菜端來。”
薑定安應了聲,“好。”起身端了飯菜來。
四菜一湯,竟然還有白飯。
看著飯菜,言潯整個人都懵了,呆呆的看著薑定安,一臉問號。
放下飯菜,薑定安開口,“風夫人買通了看守太廟的南越侍衛。遣人送來了菜蔬,還有糧食,東西多的很,夠咱們吃上一陣了。哦,對了,還有藥。”
言潯聞言,恍然大悟。
後來她才知道,昨夜自己昏倒後,沈楣遙一直照顧自己,隻要天亮方才離去。她還命人送來衣食,分發給了太廟中的每個人。
沈楣遙救了自己。
因為有了東西吃,那些人對自己的敵意也沒有之前那麽大了。
言潯披著鬥篷,整日呆在享殿裏,那些人在享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