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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姒染

  翌日,入夜時分,春香樓。


  言潯和解韞如約而至。


  賭場東家是春香樓的常客,前日解韞在賭場靠押注贏了一大筆銀子的事,老鴇也是知道的。


  如今一見人來,老鴇立刻貼上前去熱絡,這可與上次的冷淡截然相反。


  怎奈解韞今日興致寥寥,隻說要見姒染,其他姑娘都給拒了。


  今夜姒染預備了好幾個茶圍,忙的團團轉,自然是接不了客的。


  老鴇眼珠轉個不停,不想讓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今夜勢必要宰解韞一次,於是便各種花樣的奉承相勸。


  言潯見解韞被老鴇纏著不放便自己去了姒染房間。


  兩個姑娘相見,歡喜不已。


  “你這臉怎麽了?”姒染看著言潯頰上的淤青問。


  言潯頓時撅起來嘴來,又求著姒染給自己上妝,把淤青蓋住。


  姒染笑著答應。


  上完妝後,言潯在屏風後頭換裙子。


  “換好衣服就去回去找韞哥兒吧,今兒不能陪你了。”屏風外的人說。


  “好。”言潯應聲。


  姒染走上前去,倚著屏風問,“聽說韞哥兒最近掙大錢了?”


  “是呀。”言潯垂頭理著裙擺,“掙了大錢,趕著來給你贖身呢。”


  姒染聞言,眉間笑意一頓。登時又問,“真的?”


  言潯抬眸,正欲開口之時,不想憑空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二人收聲,姒染前去開門。


  言潯站在裏間向外偷看,隻見丫鬟神色驚慌,眼下正急匆匆的對姒染低語。


  話音落下,見姒染也跟著驚慌起來,立刻轉身對言潯嚷,“不好了,韞哥兒受傷了。”


  “什麽?”言潯嚇了一跳。


  ……


  出了姒染的閨房,一路兜兜轉轉,來至西側的一間廂房門前。


  姒染推門,抬手引著言潯入內,又仔細小心的四處張望,隨後關門。


  言潯入內,看見解韞坐在桌前,掌心處鮮紅一片,一眼就知是被利器所傷。


  眉心一蹙,小人兒立刻提步上前,關切道:“怎麽回事?為什麽會受傷?”


  解韞抬眸,一夕怔愣。眼前少女花裙裹身,清顏麗妝,微睇綿藐,色授魂與。


  隻此一眼,解韞竟會莫名覺得心愉一側。有一瞬間,他甚至沒認出來,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姑娘竟是言潯。


  少年眨了眨眼,忽然挽笑說,“你這樣還挺好看的。”


  “少扯沒用的。”言潯對解韞永遠都是冷橫的語調,“問你呢,到底是怎麽受的傷?”


  解韞無言,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裏間。


  姒染走上前,柔聲說,“我幫你包紮一下。”


  “不必。”解韞搖頭,“你先進去看看她吧,她好像挺害怕的。”


  “她?”言潯疑惑。


  跟著姒染向裏間走去,隻見廂床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縮身躲在角落裏。


  姒染看著姑娘,輕聲喚,“酌春。”


  那姑娘聽見聲音後,向外張望。一見來人是姒染,便連滾帶爬的下了床,撲進姒染懷中哭嚷,“染姐姐,你終於來了。”


  言潯一見,似是明白了什麽,登時提步轉身,回到解韞麵前。抬手就是一捶,怒聲嚷,“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麽?”


  平白無故挨了一錘,解韞捂著頭,麵上好一陣委屈,緊忙為自己辯解道:“我什麽都沒做。我跟老鴇說想找個地方睡覺,就被帶到這兒來了。我一進來,這姑娘就拿著剪子要殺我。”


  “你看?”說話間,又抬手一指傷口,“被我給擋了,結果她又拿著剪子要自盡。是我救了她,你怎麽還打我?”


  話一出口,言潯才知道是自己錯怪解韞了。略微一頓,尷尬一笑,“哦,原來是這樣啊。”


  不多時,姒染從裏間出來,拿了個藥匣。


  “她沒事了吧?”言潯問。


  “沒事。”打開藥匣取出金瘡藥來,姒染坐在桌前,要拉解韞的手。


  不想卻被對方給避開了,解韞說,“我自己來。”


  姒染微怔,不過仍是細心的把藥瓶和紗布送上前去。站在一邊說,“酌春是媽媽前些日新買來的姑娘,還沒調教好呢。不懂事,失手傷人,還望韞哥兒莫要見怪。”


  “我不怪她。”解韞低頭徑自上藥,說,“待會兒把她帶到你屋裏去吧。”


  “這可不行,我今兒茶圍,屋裏不能有人。”姒染急忙說,“你也是知道的,金媽媽心狠,平日裏最討厭不聽話的姑娘了。酌春來這兒已半月有餘,怎麽也不肯接客,媽媽就成天變著法的折磨她。”


  “如今好不容易見了客,竟出手傷人,這事若是傳到媽媽的耳朵裏,那還了得,準保是要打的她不成人形的。”


  姒染歎了口氣,“韞哥兒,這丫頭年紀小,你就當是可憐她,今夜讓她在這兒睡一晚,明早你再去跟金媽媽說一句,這姑娘伺候的好。幫她圓個謊,成嗎?”


  “哎呀,有什麽不成的,當然行了。”解韞還未開口,反倒是言潯,相當大方的答應。


  解韞聞言,藥都不上了隻斜眼瞪她。


  “那就好。”姒染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解韞,猶豫片刻才說,“……我待會兒還有兩個茶圍,恐怕不能多待。”


  言潯一聽,立在門框邊上說,“放心,我留下來照顧她。”


  解韞無言。


  “嗯。”一瞬落寞,收回目光,姒染溫聲言,“屋裏有個姑娘,她也不會太害怕。”


  姒染走後,言潯去了裏間看酌春。


  許是被嚇得不輕,那姑娘一看見人就縮著身子直打顫。


  “別怕,是我。”言潯站在床邊柔聲細語。


  酌春抬頭,看著言潯,怯生生的問,“那個人呢?”


  那個人?!

  言潯頓了頓才反應過來,笑了笑,抬手輕拍酌春的肩膀,說,“放心,他在外麵睡,不會進來的。”


  終歸是放下心來,酌春點了點頭不做聲。


  言潯看她一直蜷腿坐在角落裏,便安慰說,“好了,都已經這麽晚了,你先躺下休息吧。”


  微微眨眼,酌春抿緊唇又搖了搖頭。


  “放心,你染姐姐臨走前托我留下來保護你,隻要有我在,外麵那個‘色狼’進不來。他一進來,我就把他頭打掉。”


  言潯知道她在怕什麽,便故意把話說的很誇張,在配上那副的耀武揚威表情,讓人瞧著會忍不住發笑。


  酌春聞言,當真“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一時間,氣氛不再凝重,看那姑娘也放鬆了不少。


  頓了頓,酌春說,“……其實染姐姐都告訴我了,他不是壞人,是我……我不該拿剪刀傷人……”


  “沒事的,他又不會怪你。”說話間,言潯俯身扯過枕頭來放好。扶人躺下,又幫酌春蓋好被子,“別怕,我守著你。”


  酌春裹緊被子,看著言潯微微一笑,說,“謝謝姐姐。”


  言潯一聽喜不自勝,歡聲嚷,“不謝,不謝,終於有人肯叫我姐姐了。”


  隨後二人聊了一陣,言潯忽然問,“為什麽要自殺呀?”


  話一出口,見酌春鼻尖一紅,登時又哭了起來,顫顫巍巍的說,“姐姐有所不知,我是被人伢子拐到這裏來的。”


  “什麽?”言潯聞言震驚。


  “我家住在郯德,父母靠務農為生。一月前在農田上勞作時被歹人打昏拐走,然後幾經人伢子轉手才被賣到了這裏。我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家中有父有母。我寧可死,也不做娼妓。”酌春一席話,如泣如訴。


  言潯聽著,當場怔愣在了其間。


  說到傷心處,見酌春慌忙起身,一把抱住言潯,哭聲嚷,“姐姐我想回家!”


  ……


  亥時已末,解韞在地板上鋪了床被子,躺在上麵翻來覆去睡不著。隻要一閉眼,他滿腦子都是那身花裙,那張清麗的小臉。


  少年有些煩躁,翻了個身閉緊雙眼。


  忽而,後背被人拍了一下。


  嚇了一跳,少年驟然回眸,映入眼簾的竟是方才心中所想的那張清麗容顏。


  被言潯一拍,少年身體僵直,桃目一閃慌亂,登時垂下頭去。


  他的心亂了。


  “當然。”誰知言潯語出驚人。


  話一出口,解韞目瞪口呆,立刻彈身坐起,低聲提醒,“這兒可不止我們兩個人。”


  “那又如何。”言潯不以為然,又拍了拍解韞的肩,說,“在這兒等我。”


  話音方落,人起身便走,留解韞一個人淩亂在原地。


  “什麽情況?她瘋了?!”少年驚歎。


  不多時,又見小人兒抱著被子回來。


  看著被子,解韞竟會忍不住勾起唇角,開口打趣道:“來就來唄,還拿什麽被子呀。”


  “當然要拿被子了。”言潯一本正經的說,旋即俯身蹲下,將被子放在解韞身旁。


  少年登時仰身躺下,手臂枕在腦後,見桃目間春情瀲灩,解韞佻達一笑,作風流狀,笑問:“你想從哪兒開始?”


  言潯靜靜的看著他,又一臉認真的說,“你不讓開我怎麽開始?”


  “嗯?讓開!?”


  “你不讓開,我怎麽幫你鋪被子呀。”言潯理所當然的說。


  “鋪被子?!”


  “你不是嫌地板太硬嘛。這個被子又厚又軟,鋪兩層軟和些。”言潯一邊說,一邊開始推人,“讓開,讓開。”


  “……”解韞無言,灰溜溜的起身讓開。


  言潯把厚被子鋪好,又墊上了枕頭。抬眸對解韞道:“好了,這回應該軟和了。”


  解韞躺下,的確軟和了不少。少年笑了笑說,“謝啦。”


  言潯沒走,坐在一旁,抿唇似有話說。


  解韞看著她,問,“那姑娘睡下了?”


  “嗯。”言潯點頭,停了半晌又問,“你的手沒事吧?”


  “沒事。”


  一夕沉默,言潯忽然問,“你的錢夠給兩個姑娘贖身的嗎?”


  墨發三千,泄肩垂下。解韞看著女孩兒的背影,他知道她想做什麽。微微一頓,誠實回答,“隻夠贖一個人的。”


  話一出口,見言潯低下頭去。


  解韞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姒染答應了?”


  “我還沒問呢。”小人兒的聲音變得低沉無力。


  “萬一她不答應呢。”


  “怎麽可能?”言潯登時回過身來,斬荊截鐵的說,“她一定會答應的。”


  ……


  與此同時,茶圍酒局之上,姒染心不在焉的把弄著杯盞,輕輕的念了聲,“酌春。”


  翌日清晨。


  “我不願意。”殘妝未卸的姒染倚在門框上,眼角眉梢不見一絲情義。


  言潯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連聲問,“為什麽?為什麽不願意?你不是說……”


  “別傻了,我在這兒賣藝賣身,有的是財主為我揮金散銀。又為何要舍棄這裏的無限風光,去跟那個窮小子節衣縮食的討生活?”聲音冷的驚人。


  姒染這般說,言潯震驚不已。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姒染仿佛變了個人。


  言潯還想說,姒染卻擺了冷臉,直接推人出去,關上房門。


  ……


  解韞出錢為酌春贖了身,三個一道出了春香樓。


  立在來時的那塊匾額前,老鴇掙了錢又打發了不聽話的酌春,歡喜不已,笑臉相送。


  二樓處姒染開窗,倚著窗沿,仍舊笑嚷,“爺,下回再來玩兒呀。”


  解韞和酌春抬眸回望,言潯卻一動不動。


  隨後三人離去。


  春香樓的大門被重新合上,二樓處女子斂笑回身,背對著窗牖,一夕之間,淚如雨下。


  ……


  言潯和解韞雇了輛馬車,找了個車夫送酌春回家。


  二人又把酌春送到了城門口。


  言潯立在馬車前對酌春說,“我們就送到這兒了,你放心,這個車夫是我們的朋友,誠實可靠,他一定會把你平安送到家的。”


  酌春站在對麵,眸間瑩光閃動,拉著言潯的手說,“軟姐姐,謝謝你。哦,對了!還有韞哥哥。哥哥姐姐的大恩大德,酌春無以為報,酌春給你們磕頭了。”


  小姑娘說話便欲抽手,俯身磕頭。


  言潯拉住了她,搖了搖頭說,“不用,回去之後,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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