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真相
解韞微怔,心下想著自己一定是幻聽了,搖了搖頭轉身朝裏走。
不想一個轉身之際,餘光中竟看見府門被人推開,有身影輕巧閃入。
少年側目,眯了眯眼,待看清來人後神色驟變。
“我去。”一時間也顧不得腿上有傷,飛似的朝裏屋衝去。
連滾帶爬的上了榻,端了碗水,佯裝若無其事的閑坐。
當一切準備就緒後,忽然又看見床上吃玫瑰酥剩下的油紙包。
“哎呀,不好。”
急促的聲音響起,解韞立刻翻身下榻,衝到床邊去收拾東西。不想就在此時,腳步聲欲漸清晰,來人以至門外。
言潯走近房中時,見解韞正躺在床上悠閑自得的哼曲。
那人瞧見自己進屋,麵上作一抹驚訝狀,旋即倚床起身,笑著問,“呦,怎麽回來了?”
略有尷尬,言潯抿了抿唇什麽也沒說,徑自走到床邊遞了個油紙包。
“什麽?”解韞垂眸看著油紙包,也不急著接。
“……包子。”言潯佯裝無事道:“給你買的,趁熱吃吧。”
“嗬。”解韞聞言,挽唇輕笑,挑眉問:“這算是在給我賠罪嗎?”
撇撇嘴,言潯懨仄仄的轉過頭去,停了半晌。
“不吃算了。”話音未落,便欲收回油紙包。
豈料解韞眼疾手快,登時坐起身來,在言潯收手前先一步搶過油紙包。
“欸,這天底下,哪有送人的東西又要回去的道理?”少年一邊說,一邊拆開油紙包,隻見裏麵躺著四個大包子,一看就知道準是從上次的包子攤買的。
“什麽餡兒的?”解韞隨口問。
“肉餡的。”
“真的?!終於有肉吃了。”
看著解韞歡天喜地的吃包子,言潯總算是鬆了口氣,隨後轉身去到榻前端了碗水回來,放在床邊對解韞說,“慢點兒吃,別噎著。”
口中動作一頓,解韞斜眼看向小人兒,臉上寫盡了春風得意。一開口,更是直截了當的嚷,“想道歉就道歉,這麽殷勤做什麽?你這樣,我不習慣。”
“我!”言潯想辯駁,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因為她的確心有愧疚,所以才會這般溫柔相待。
……
白日裏,同解韞鬧翻之後。
出了鬼宅,言潯一路直奔麵攤,到時才發現,朱堅一行人早已離去。
眼下秦雙兒和秦老爹正在收拾狼藉的桌椅,劉千武走了。
小人兒立刻走上前去幫忙。
秦雙兒看見來人是言潯,麵上一抹驚訝,手中長凳一落,站在原地說,“軟軟,你來了。”
與之對視,言潯笑了笑說,“我叫阿澈。”
這一聲不似平日裏的笑語歡言,隻見小人兒眸間有三分冷色。秦雙兒聞言微頓,緊接著又說,“好,阿澈。”
秦老爹麵色疲憊,衝言潯艱難一笑,然後又開始埋頭收拾桌椅。
父女兩個誰都沒再提方才的事,言潯也沒再問。
三人一起,將所有被踢翻打亂的桌椅板凳全都歸置完畢。
秦老爹捧著一堆碎瓷碗到裏麵去了。
轉眼間,攤上便隻剩下了言潯和秦雙兒二人。
秦雙兒拉著言潯到桌前坐下,低聲說,“軟……不,阿澈,謝謝你,方才趕回來為我和我爹打抱不平。”
“謝我做什麽,我根本就沒幫到你們。”說這句話時,言潯垂下頭去,麵上一閃失落。
秦雙兒搖了搖頭,說,“沒有,真的謝謝你。”
“雙雙,你……”言潯抬手去拉秦雙兒,原本想說些什麽卻欲言又止。
看著她,秦雙兒強撐起一抹笑意,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想安慰我對吧?不用了,沒事的,我已經沒事了。”
秦雙兒麵上在笑,眼底卻盡是淒楚。言潯看著她,隻覺鼻尖一酸,問:“他們是三天兩頭就會來鬧事嗎?”
秦雙兒無言,將臉低低埋下,點了點頭。
“為什麽不報官?”
言潯問聲方落,秦雙兒立刻抬起頭來,一臉慌張的說,“不,不能報官。”
“為什麽?”言潯百思不得其解。
“你有所不知,朱堅其實是縣令公子,他爹……就是欹江城的縣尊。”
“什麽?!”言潯震驚,不敢相信的問,“地方縣令家的公子,宦官子弟,做地痞?還行流氓無賴之事。這還有沒有王法了?”
“唉,哪兒還有什麽王法呀。”秦雙兒歎了口氣說,“欹江城本就是窮鄉僻壤之地,遠離靖都,皇上根本無暇顧及。這裏是罭域附地,歸域中武安侯統轄。在這兒,武安侯一手遮天,他才是皇上。誰家若是能同武安侯沾親帶故,那便是‘皇親國戚’。”
秦雙兒湊近了些,低聲道:“朱堅他爹,就是朱縣尊,聽說早年間,是給武安侯上馬車時當墊腳的小廝,得了眷顧,便被賜了官位來欹江城做縣令。惹不起的。”
言潯聞言,不禁失笑而聲,“一個給人當踮腳的小廝……”
隻是她話還不等說完,便被秦雙兒一把按住了手,“阿澈,你聽我一句勸,以後若是再碰上朱堅那群人,定要躲著些才是,萬萬不可前去招惹他們。”
秦雙兒很是緊張,看了言潯須臾,忽然又似想起什麽一般,垂睫輕笑,自顧自的喃喃,“嗐!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麽,韞哥兒自會告訴你的。”
話一出口,見言潯麵色一沉,冷冷道:“不必他告訴我了。雙雙,我這次來,是要向你和秦叔辭行的。”
“辭行?!”秦雙兒聞言一驚,問:“你要走嗎?”
“嗯。”
“為什麽?你不管你哥哥了?”秦雙兒蹙眉不解。
“他根本就不是我哥,我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言潯很認真的解釋。
秦雙兒微怔,她想了想,還是有些不放心的說,“可是他……韞哥兒腿上的傷還沒好呀。”
“他那般薄情寡義,見你們有難都可以熟視無睹,你為什麽還這麽關心他?”言潯憤憤不平,開口反問。
秦雙兒聞言便明白了一切,當即問言潯,“你就是因為這件事,才要走的?”
“他就不是個好人。”言潯氣呼呼的說,“我為什麽要留下來照顧他?”
秦雙兒一聽,連忙擺手道:“別這麽說,韞哥兒人很好的。”
“你怎麽還護著他?”言潯不解,“今天的事我都看到了,他和劉千武一樣,都是欺軟怕硬的小人。”
“……”
聽到劉千武的名字,秦雙兒瞬間沉默。
言潯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說,“雙雙,對不起,我,我不該……”
許是不想再聽到那個名字,秦雙兒立刻接著之前的話說,“不是的,韞哥兒不是那樣的人。他幫過我們很多次的。之前,朱堅那群人每次來,都是韞哥兒幫著我們將他們打發走的,若是沒有韞哥兒,別說我和我爹了,就是整條街的商賈都撐不到現在。”
“嗯?你說什麽?”言潯聞言震驚。
“韞哥兒沒同你說吧。”秦雙兒徐徐道:“之前朱堅那些人每次來鬧事要錢,都是韞哥兒幫我們說和的。他特別厲害,每次隻要他在朱堅耳邊說上幾句,朱堅便會笑嗬嗬的放過我們,可神了。”
一聽這話,言潯不免有些好奇,湊近問:“他說了什麽?”
“這個我也不知道。”秦雙兒搖了搖頭,“韞哥兒沒同我們講過。不過,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自打認識他以來,除了朱堅,他還幫過我們很多忙。若我沒猜錯的話,他一定也沒同你提起過老李夫婦的事吧。”
“老李夫婦?”
“嗯。”秦雙兒點了點頭,繼續道:“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一日,言潯坐在位上聽秦雙兒娓娓道來。
後來她才知道,雖說秦家父女靠賣雲吞麵過活,經營麵食生意,但家中卻無寸畝方田,所以糧食米麵要從農家手中買來。
他們有一個誠實可靠的賣家,就是老李。
老李是個農夫,家有田地,靠種田為生,待人寬厚,賣的米麵從不缺斤少兩,是個厚道人。
老李家有一妻一子,妻子多病、兒子孱弱。為了給妻子治病,他把種田買糧得來的錢全部拿出來買藥請郎中,所以家境一直很貧寒。不過好在老李勤勤懇懇,待人厚道,過活不是問題。
可誰曾想,天有不測風雲,武安侯為擴充私產,直接將地方農戶的私田占為己有,給自己做田莊,這其中就包括老李家的農田。
之前老李一家的生活雖不寬裕,但好在安逸。可如今經這麽一遭,田地沒了,隻能靠打漁為生。可打漁不比種田,能賺的錢也是少之又少。
老李妻子久病纏身,若是沒銀子買藥,就隻能等死。
解韞初到欹江的時候,也得過老李夫婦的恩惠。他得知此事後,自掏腰包,出銀子接濟了他們不少。可如果沒有田地傍身,這就是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
其實除了老李夫婦之外,還有很多農戶也是如此。
“後來,韞哥兒代老李夫婦去找過霸占田地的莊主。”秦雙兒歎了口氣,說,“結果被莊主的家丁打得半死。老李夫婦心疼他,也害怕了,便服了軟,說田地不爭了。”
秦雙兒的聲音有些低落,言潯聽著故事,隻覺悵然若失,不覺間雙手緊握成拳。
秦雙兒接著說,“可韞哥兒偏就不信這個邪,他說沒有莊主白白霸占農戶私田的道理。要麽歸還田地,要麽就該賠償農戶的損失。”
“那……他做了什麽?”言潯小心翼翼的問。
聞言,見秦雙兒頷首輕笑,抬眸又道:“說出來你準是又要罵他的。他呀,去人家莊主的府上偷錢,然後把銀子當做賠償金返還給農戶。”
話一出口,言潯一驚,不禁大悟。恍然間回憶起她與解韞的初見,那條長街,那個被家丁追趕的少年。
“莊主姓曹?”言潯又問。
“是呀。”秦雙兒點點頭,“就是東城的曹莊主。他與朱縣尊是一丘之貉,搜刮民脂民膏,無惡不作。”
此話一出,言潯登時便泄了口氣,心中莫名覺得悔恨。
“老李夫婦就住在東城。”秦雙兒又補了句,“東城是老街,街市冗舊,住在那兒的大多是本地的農戶。他們本就生活艱辛,自從曹莊主霸占了田地之後,那兒更是成了貧民窟。現在住在那裏的街坊窮的連飯都吃不起,可憐的很。”
“原來是這樣啊。”言潯垂著頭自言自語的念。
說話間,又見秦雙兒拉起言潯的手,溫聲開解道:“軟軟,韞哥兒並非是你看到的那般混賬無能,恰恰相反,他仗義又聰明。”
“就是平日裏不正經些。”說到此處,秦雙兒笑了笑,“我們這兒的人都很喜歡他。就是因為有了他,這半年,我們少受了不少苦呢。”
言潯聞言,心底有一絲鬆動,卻仍是倔強的假裝冷漠,仰頭反問,“那,那他今日為何就不出手相救了?”
“嗯……這個嘛。”短暫的遲疑,秦雙兒想了想說,“朱堅那人最是好色不過,看見年輕貌美的姑娘就像調戲強占。你年歲不大,若是被他看上,那可就要出大事了,許是……韞哥兒怕你會被欺負吧。”
秦雙兒話一出口,言潯猛地回想起不久前,解韞絮絮叨叨的那句,“朱堅那人好色的很,要是你再呆在那兒,可就要倒黴了,我這可是在救你。”
“唉。”猝然闔目,言潯長長的歎口氣。
……
思緒回籠,二人對視。明眸躲閃,桃目含笑。
解韞靜靜的看著麵前慌張失態的小人兒。
言潯習慣性的扯袖子,垂下頭去,以最快的語速,含糊不清的說,“對不起。”
“沒聽見。”解韞不依不饒。
沉了口氣,言潯沒好氣的白了那人一眼,一字一句的吼,“對!不!起!”
真不知道她這是在服軟,還是在耍橫。不過解韞仍是得意的不得了,眼角眉梢止不住笑,登時又得寸進尺道:“欸,我腿疼,過來給我揉揉。”
“你!”
言潯斂火,抬手指著對方正欲發怒。
對麵,解韞卻瞪著眼睛說,“認錯就要有認錯的態度。”
“……”
自知此事是自己有錯在先,言潯也不好多說什麽。頓了頓,便耷拉著腦袋認命般的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