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思卿
言潯經不住央求,卻又咽不下這口氣。一摔絲帕,氣呼呼的嚷,“你賠我‘螢燈’!”
與之對視,見少年眸色一轉,又變作無辜,可憐巴巴的說,“你看我的腿,都傷成這樣了,站都站不穩,還能捉的了蟲麽。”
“……”無言,停了幾秒,言潯翻了個白眼,一把推開人,起身怒氣衝衝的朝草叢走去。一邊走,一邊罵,“王八蛋,我認栽還不行嘛。”
身後,解韞仰身躺倒在草地上,抖肩笑個不停。
……
等再回來時,言潯有意坐到了稍遠些的位置,與解韞保持距離。
解韞偷瞄了小人兒一眼,沒話找話的問,“抓完了?”
言潯舉著螢燈看,也不會回答。
解韞見言潯不理自己,便撐身坐起,自顧自的說,“哎呀,時候也不早了。既然都已經抓完了,那我們回去吧。”
話音未落,便抬手示意,要人來扶。
言潯側目瞥他,沒好氣的說,“等會兒。”
“為何?”
望著水麵,言潯輕聲語,“我想再多待一會兒。”
“你還真把這兒當世外桃源了?”解韞知她心中所想。
歎了口氣,言潯喃喃,“若真是桃源就好了。”
“嗬。”笑了一聲,解韞說,“別傻了,凡塵俗世,何來仙所。”
話音落下,良久,卻也不見言潯開口,她隻是靜靜的望著湖麵。
“若這裏真是桃源呢?”倏忽,身後少年的聲音響起。
聞言,見言潯一臉認真的說,“那我要留下來,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一個人嗎?”
“不。”言潯笑著搖頭,說,“和我相公一起。”
“嘁。”解韞撇撇嘴,揶揄道:“成天你相公,你相公的。人在不在還……”
話還不等說完,就被言潯一個眼神給瞪了回去。
少年收聲,悻悻的垂下目去。
言潯回身,提著螢燈的手不覺一緊。
“你相公是個什麽樣的人啊?”解韞又問。
“嗯……”腦海中幻想著林將與的臉,言潯會情不自禁的傻笑,她道:“形容不出來,反正,他是這世間極好的。”
“他那麽好,怎麽會看上你?他是瞎子嗎?”解韞皺眉,發出了靈魂拷問。
一聽這話,言潯登時拉下臉去,轉目幽幽的看向那人,威脅道:“有膽你再說一遍。”
解韞秒慫,立刻移開目去。
瞪了他一眼,言潯也懶得和他一般見識,正準備轉身之際,誰曾想對方又嘴欠的來了句,“他若不瞎,一定很醜吧?”
末了,見少年垂頭自言自語道:“一定是個醜八怪,娶不到媳婦的那種。”
“你放屁!”言潯當場破口大罵,又急忙為林將與辯解道:“胡說什麽?我相公生的是姿容絕世,形貌才學,舉世無雙。我這麽跟你說吧,我若不是好色,也不會看上他。”
說著說著聲音越發的變小,小人兒似是羞了,又忍不住垂睫自笑。
看見言潯嘴角收不住的笑,解韞冷哼一聲,旋即翻了個白眼,不服氣的說,“吹吧你,我就不信了,他能有我帥?”
“我呸!”言潯更不服,登時轉過頭去,擰著身子對解韞嚷,“你以為自己有多好看。我相公比你帥一百倍,不!一千倍,一萬倍。”
她又急又氣,說出來的話也是幼稚到不行,跟個孩子似的。
解韞聽後不覺失笑一聲,也不同她爭,讓著她說,“好!好!好!他帥,他帥,他最帥,行了吧?”
見解韞認輸,言潯才肯罷休。小人兒撅嘴哼了一聲,又轉回身去坐正。
桃目打量著那道背影,解韞還是不服氣,撇了撇嘴,旋即倒身向後,這次並未躺下,而是用手肘撐地,垂頭撥弄著地上的青草,似是無心般開口,“照你這麽說,我還真想見見你這位‘神仙’相公。”
方才吵贏了解韞,原本言潯還是雄赳赳、氣昂昂的,可一聽到這句話,頓時便如同泄了氣的皮球。隻見小人兒羽睫輕垂,低聲說,“我也想見他。”
此話一出,撥弄青草的手驟然一頓,解韞登時抬眸。看著言潯無聲傷感,少年抿唇,沉了口氣,緊接著抬頭望天,懶洋洋的說,“哎呀!扯來扯去的,連時間都給忘了。天色不早,我們該回去了。”
――
鬼宅。
回來的這一路,言潯一直悶悶不樂。回到房中,直接把螢燈推給解韞,然後一個人縮在床角垂首撫玉,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解韞躺在榻上,看小人兒的背影。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已經很晚了,也不見她準備睡下。
“喂!該睡了。”少年敲了敲小幾,忍不住的開口提醒。
背影微顫,小人兒似是醒神一般,回過頭來看了自己一眼。
解韞沒再說話,懨仄仄的轉過頭去,仰麵闔目。
床上有響動,等過了一會兒又恢複平靜。
解韞偷偷睜開眼,側目看向對麵,見言潯已然安枕入眠。少年舒了口氣,微一動身也跟著闔目睡去。
……
言潯睡著了。
等她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竟又回到了南郊。
眼下她正躺在草地上,映入眼簾的是滿天飛舞的流螢。近處的“星”與遠處的星交相輝映,將夜空裝點的璀璨閃耀。
倏忽,肩頭一緊,緊接著又被人一把攬入懷中。
臉撞在那人胸口上,鼻尖痛的厲害,小人兒蹙眉,登時推人,開口罵,“王八……”
隻是話還不等說完,待看清對方後,言潯忽然怔了。
明眸一瞬不瞬的看向前方,看向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下一瞬,“卿卿。”
此刻見對麵人墨瞳點星,林將與挽唇輕笑,溫聲喚,“阿澈。”
隻兩個字,惹得鼻尖一酸,轉瞬便紅了眼眶。緊忙抬手摟住林將與的腰,小人兒將臉貼在對方的胸口處,再開口時聲音已然沙啞,言潯帶著哭腔說,“你終於來了。”
攏著言潯的肩,林將與垂目,親吻小人兒的額頭,輕聲說,“我來了。”
言潯將臉埋在卿卿懷中,再忍不住眼淚,登時便顫聲大哭。
一見言潯哭了,林將與立刻扣緊小人兒,皺眉問,“怎麽又哭了?”
言潯自他懷中探出頭來,紅著眼睛,抽抽搭搭的說,“我,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想我也不用哭啊。”林將與抬指,拈去言潯眼角的淚珠,一臉心疼的說,“你瞧瞧,眼睛都哭紅了,以後不許再哭了。”
“嗯嗯,我不哭了,不哭了。”言潯聽話極了,止不住的點頭答應,又問,“你背上的傷怎麽樣了?”
“已經好了。”與之對視,林將與寵溺一笑,順勢撫過小人兒額角的碎發,“這些日,過的還好嗎?”
“不好,一點兒都不好。西堯人都欺負我,你不在,他們都欺負我。”言潯委屈巴巴的,搖著頭告起狀來。
林將與聞言輕笑,溫聲說,“別怕。我來了,就沒人敢再欺負你了。”
言潯破涕為笑,摟著林將與的手愈發緊了,再次撲進卿卿懷中,滿心歡喜的嚷,“嗯,隻要有卿卿在,我什麽都不怕。”
林將與無言,隻攬著小人兒笑。
小臉不停的蹭那人的衣襟,言潯努力和林將與貼近。
與此同時,一隻流螢飛入視野。看著流螢,小人兒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忙抬手向空中一指,嚷,“卿卿你看,流螢。”
“我看到了。”
言潯轉過頭去問,“這兒美嗎?”
“美。”
“那我們留下來吧!不走了好不好?在這兒過一輩子。”
林將與看著她笑,打趣道:“不做皇帝了?”
“不做皇帝了。什麽榮華富貴,江山社稷,我統統都不要了。”言潯看著林將與,視線朦朧,眼中又起了霧,她說,“我隻要你。”
墨瞳澄澈,倒映出言潯的臉,林將與笑著說,“好。”
聞言過後,一滴淚悄然滑落眼底,言潯目不轉睛的看著卿卿,忽然軟聲撒嬌,“卿卿,我想吃糖。”
那句話引得林卿卿垂睫輕笑,拍著小人兒的後腰,嗔道:“羞不羞?”
言潯不理,舔唇攀著那人的肩膀往上爬。
墨瞳亦斂盡溫柔,林將與順勢帶力,將小人兒提了。
二人靠近,鼻尖相抵,言潯習慣性的托起那人的臉,閉上眼……
不想,忽然掌心一空,竟沒了溫度。
言潯驚慌,迅速抬眸,映入眼簾的卻不再是林將與的臉,而是……一攤血。
言潯躺在血泊中,半張臉染滿了血汙,她抬起手看見鮮血自指尖滑落。
“卿……”淒惶抬眸,舉目四望,她顫聲喚,“卿卿……”
言潯想起身,血水卻忽然變得粘稠,沾在身上,瞬間凝固,化作鎖鏈,將自己桎梏。
無盡的血煞,刺眼的紅,轉瞬便蔓延向全身,言潯被緊緊包裹,吞噬。
她伸出手去胡亂的抓,口中大喊,“卿卿,卿卿……”
可一切都是徒勞,血水裹在臉上,滯澀鼻腔。言潯隻覺呼吸困難,漸漸的,她喊不出聲來,手中脫力。
意識開始混沌,生命的最後一刻,染血的眸微微一眨,看向天際的螢螢星火。那光暗了,言潯眸間也暗了,她在絕望中緩緩垂下手。
不想就在這一刻,“星光”驟聚,燦如白晝。憑空出現一隻手,在絕望中拉住自己,隨後帶力向前。
是有人將自己從血煞中救起。
再一次撞進堅硬的胸膛,鼻尖仍痛的厲害。小人兒卻不再掙扭,轉而抬手抱緊對方。
黑暗中,隻有言潯沙啞的聲音在喚,“卿卿。”
頓了頓,“卿卿是誰?”
聞言,言潯驚愕震驚,那聲音不是林將與。
猛然抬眸,模糊的視線中看見的隻有少年疑惑的臉。
“解,解韞……”言潯驚慌失措,忙不迭的鬆手後退。
解韞緊跟著湊近,凝著言潯半垂的臉,問:“你……哭了?”
言潯無言,登時起身下床,朝房外跑。
留身後少年一人怔愣。下一瞬,緩過神來,垂眸一看,又急忙嚷,“鞋,你的鞋還沒穿呢!”
解韞提著靴子,一瘸一拐的追了出來,看見言潯正坐在石階上啜泣。
似是察覺到了有人來,小人兒立刻抬手抹臉。
垂眸看了須臾,隨後徑自俯身坐下。解韞將靴子丟在言潯身旁,平聲道:“把鞋穿上。”
黑暗中沒有聲響。
解韞斜眼瞧著那道暗影,雖看不清楚神色,卻能聽到細微的吸鼻聲。
“怎麽?還要我伺候你穿鞋不成?”他故意把音調提高,語氣也變得驕狂。
“……”
“嘁。”麵上做一抹不屑狀,解韞頓了頓,終究還是心軟,拿起靴子去抬言潯的腳。
黑暗中,見言潯急忙閃身躲避,開口時聲音啞到不行,聽她的抽抽噎噎的說,“不,不用。”
顯然是還沒止住哭,話音落下又抬手接靴而過,垂頭掃了掃淨襪上的塵土,自顧自的穿靴。
並未著急轉身,解韞問,“做噩夢了?”
手中動作一頓,言潯點了點頭。
“夢見什麽了?把你嚇成那樣。”解韞把語調放輕鬆,轉身坐正,望著夜空繼續說,“我聽你夢裏一直叫卿卿,卿卿是誰?你相公嗎?嗬!真夠肉麻的。”
解韞這話是有打趣之意,但言潯一聽到“卿卿”二字,眼淚便止不住的上湧。
靴子是穿不下去了,隻見小人兒垂頭坐在原地努力忍下眼淚。
解韞側目,看著纖影止不住的顫抖。少年撇撇嘴,俏皮的問,“想他了?”
“……”
見言潯不答,少年登時收斂笑意,變作一抹正經,又問,“你同我說實話,他到底還能不能回來?”
“他……”言潯猛然抬頭,眸間似斂汪洋,在月色下閃動著瑩光。
此一刻,二人離得極近。
言潯好想像之前那樣破口大罵,她也想極力呼喊,說林將與沒死。可現在……那些話,她卻怎麽也說不出了。
白日裏,她在城中尋了一整天,走遍了大街小巷,看著一道道身影在自己麵前行過。其間看到了幾個極像的背影,她立刻追上去叫卿卿,可轉過來卻不是那張熟悉的臉。
那一聲聲卿卿,響起在期盼中,又消匿在失望裏。
再也沒有人轉身,傾唇挽笑,對自己喚一聲阿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