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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貪歡

  “早朝的時候相國就該知道的。”言潯多了些坦蕩。


  點著折麵的手微微一頓,林將與輕咬下唇,“是呀,我是知道的。”


  “既然都知道,那還來做什麽?”


  此話一出,見林將與緩緩抬起頭,轉身看向言潯,眸間一閃悲苦,忽而笑了笑,又故作輕鬆道:“不死心唄。有些話,總是要親耳聽到才行。”


  言潯聞言,鼻息一沉,歎了口氣,隨後一並轉身麵向林將與。小皇帝神色定定,道:“那好!既然今日相國來了,那朕便當著你的麵把話講清楚,免得日後相國再有什麽顧慮。”


  與其對視,林將與收了笑,轉而正色道:“你說。我聽著。”


  抿了抿唇,言潯開口,“相國其人,才貌雙絕,舉世無雙。朕年少氣盛,定力不足,貪相國之才,好相國之色,致使斷袖風流之名尋風疾走,傳遍八方列國,遭萬人恥笑。如今,朕幡然醒悟,悔不該當初。朕要懸崖勒馬,所以勢必要與相國一斬情絲。”


  前半段言潯侃侃而談,說的是冠冕堂皇,唯獨說到“一斬情絲”時,略略一頓。又繼續道:“林將與,從今往後,你我二人,除卻君臣身份,再無瓜葛。”


  “再無瓜葛。”輕聲念起最後四個字,林將與錯開目去,麵上做出一副了然的模樣,微微點頭。隨後回身坐正,長指一掀奏折,若無其事的繼續批奏。


  隻是,不過半刻。


  “你還愛我嗎?”低沉的聲線中夾雜著一句沒頭沒尾的問。


  言潯微怔,身影未動。明眸輕眨,靜靜的端詳著那張絕美的側顏,自眉眼一路看到肩頸。燭光橙黃,氤氳在其周身,為他度起一層淡淡光暈。


  眼前的林將與早已沒了初進宮城時的張狂銳戾,他變得溫柔,變得小心翼翼。他放下所有的驕傲自尊,那聲低沉的問,一字一句,分明傾注了他所有的愛。


  你還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呀!


  隻是,朝堂詭譎,變化莫測。一座宮城,困住了我的身,也困住了我的心。林將與,你是我晦暗人生路途中的一抹星光。我把你摘下來,藏入懷中。我自私的想,這一生你隻屬於我,隻為我一人發光發亮。


  “朕愛美人,但更愛江山。”


  奈何,那些情話終究要藏在心間。言潯清醒,所以冰冷。這一刻,她決絕的放開手,她要把這顆星星還給蒼穹。


  可那片星光卻在林將與的眸間暗淡失華,案上長指驟然緊收,揉皺了奏本。


  長睫輕輕垂下,冷笑聲接踵而至,“嗬,說到底,我林將與和這萬頃的江山比起來,還是不值一提。”


  說話間,轉目看向言潯,墨瞳之中頓現戾冷,林將與發狠道:“既然在皇上心中早已有了抉擇,又何必同我墜情網,為我惹紛爭?”


  “一晌貪歡罷了,我們各取所需。”言潯靜靜的看向他,眉目平靜,不起一絲波瀾。


  聞言過後,失聲而笑,眸間冷色變作蒼涼,卻又在憤怒中驟降極寒,傾身而上,逼近言潯,“這種話你也說的出口。你明知道,我若不想同你一生一世,那夜在床榻上,我不會說要你作我的枕邊人,更不會碰你。”


  “相國的好意朕心領了,可是朕無福消受。”對上林將與眸間的極寒,言潯不躲不閃,忽然抬手輕撫對方臉頰,柔聲說,“床笫之歡,歡過一晌是一晌,如今下了床,我們也該好聚好散了。”


  “若相國想要枕邊人,早些成親便是了。相國有這般柔情,好好留著,以後多疼疼自家娘子,也受用。”說最後一句話時,見言潯勾唇,挑了挑眉。


  林將與看著她,看著那雙明澈的眼眸。隻一瞬間,腦海中回憶翻湧。


  那些個日日夜夜,那些次悱惻繾綣。如今言潯分明是在決絕的放狠話,可在他聽來卻是別樣的挑逗勾引。


  身體登時有了反應,有什麽東西仿佛洪水猛獸,傾閘而出。卻又被其強行忍下,緩緩垂下頭去,林將與說,“你根本就不愛我,你若真愛我,又怎會如此輕易的放開我。”


  言潯並沒察覺到他的異樣,玉手順勢搭在那人肩頭,壓低了身,粉唇覆耳,輕聲道:“朕怎麽可能不愛你?朕要你好,朕還要祝你妻妾成群,子孫滿堂呢。”


  “妻妾成群,子孫滿堂。”口中嚼著這幾個字,驀地,輕嗤一聲。


  林將與驟然抬眸,長臂一掃環住眼前人,隻是纖腰未等入懷,便又被一把推倒在龍案上。


  與此同時,隻聽“嘩啦!”一聲。眼看著龍案上的奏折筆墨散了一地。


  言潯躲閃不及,就這樣被林將與傾身壓下。眼下小皇帝隻有半個身子躺在龍案上,後腰抵著案沿,略有失重,這個姿勢不是不好受。


  小人兒眉頭一蹙,下意識的掙扭推搡,又被當即擒住手腕,猛地向上一提。頃刻間整個身子於龍案上躺平,身下龍案也被向後推了兩寸。


  堅實的胸膛傾壓而下,貼緊龍袍,將言潯死死的扣在懷中。林將與欺身而上,冷冷道:“我偏不趁你心意。”


  許是聲音太大,驚動了殿外的宮人。隻見一大群內官宮人迅速聚攏到了殿門前,雖無一人敢上前推門,但一道道身影早已貼門而上,有人豎起耳朵,有人踮起腳尖。一眾人等使勁渾身解數,想要一窺殿內情形。


  聽見殿門外的聲響,言潯麵色一沉,怒道:“都說了好聚好散,相國為何還要一意孤行?今日這般,鬧得可不好看。”


  “皇上想做盛世明君,可我卻不想做盛世賢臣。”林將與亦是盛怒,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一晌貪歡是吧?那好,就再貪一晌。”


  話音未落,隔著衣袍,猛地向上……


  林將與原是塊兒通體純淨的白璧,可在這一刻,卻因為言潯變得渾濁。


  他失了理智。


  眸色震恐,青玉容顏霎時慘白一片,卻又在感受到雙腿間的異樣後,頓時變作急紅。遠處爐火正盛,火舌探爐而出,燒了小人兒滿臉,言潯終於不再冰冷。


  “你敢!”她紅著臉,壓低了聲音吼。


  “有何不敢?”林將與瞬間逼近,鼻尖有意無意的擦過小人兒臉頰,感受著她的溫度。下一瞬,分出一隻手來向下撫去。


  “林將與,你別忘了,這是永安殿,眼下門外那麽多雙耳朵聽著,眼睛看著。你我二人在這兒把褲子一脫,熱鬧可就是他們了。”言潯瞪著眼睛,強裝鎮定。


  林將與一聽,眸間**一滯,這才緩過勁兒來。


  言潯瞧著他神色的變化,也知他思緒回籠。頰上紅意轉瞬退了大半,小皇帝抿了抿唇,索性將心一橫。又提唇漾笑,作風流少年狀,輕佻道:“若相國當真難耐難忍,朕不妨給你提個醒。”


  身影未動,林將與隻看著言潯不說話。


  言潯也不管他想不想聽,笑了笑,直言不諱道:“你打永安殿出去,自閶闔宮門一路打馬向北,去那‘醉生夢死’的地界兒。至於餘下的事……不必朕多說,相國比朕懂。”


  “你!”一聲高喝終是戛然而止,林將與神色見哀,一瞬不瞬的盯著眼前人。奈何此時的身下人,麵上雖掛著笑,但一雙眸子卻無半點兒情緒。


  言潯在羞辱他。


  一夕之間,一切都變成陌生了。林將與有些恍惚,他甚至覺得此刻躺在自己身下的,根本就不是言潯,因為他在那雙眸子裏再也看不到半點愛意了。


  之前他們一起經曆的,甜蜜也好,苦澀也罷,似乎都已經掩去在了那雙波瀾不驚的眸子裏。


  墨瞳緩緩垂下,停了良久,無力的搖頭苦笑,“多謝皇上提醒。”


  話音落下,手中力道一鬆。林將與抵著龍案起身,欣長的身影立於案前。相國恢複了一如起初的平靜,他不再去看言潯一眼,隻轉過身去,淡淡道:“那臣就先行告退了。”


  說罷,長影已拂袖而去。


  十五和秉柊聞聲趕來時,看見殿門前正扒著百十來個宮人。


  “咳咳。”十五咳了一聲。


  那些人聽見,立刻慌張的俯身退下。


  與此同時,殿門被人從內側打開,林將與跨步走出。


  “公子。”秉柊走上前去。


  隻是還未等靠近,長影已經提步向前,快步下階。


  秉柊緊忙跟上,一臉關切的問,“公子這是要回府嗎?”


  身前,林將與冷冷道:“不!去阮鋆澗。”


  十五聞言一驚,急忙轉身朝殿內跑去。入殿時,言潯已經起身立在龍案前。


  “皇上,相國去阮鋆澗了。”十五告狀似的說。


  小皇帝卻麵色平靜,像是沒聽見一般,隻對著十五吩咐,“讓宮人進來把這兒收拾一下。”


  ……


  那夜,林將與當真去了阮鋆澗,忘川閣中點了情悅的名,宿在她房中一夜未出。第二日早朝,更是直接稱病告假。


  其實不僅第二日,還有第三日,第四日……


  最後,林將與幹脆住進了忘川閣。


  朝臣得知此事後,皆是議論紛紛,人人都歎說,是雪夜情迷,朱砂勾魂。


  自那一夜起,林將與變了,變成了流連風塵的放蕩公子。


  言潯也變了,隨後的日子裏,小皇帝更加的勤勉理政,將北祁國事處理的井井有條。對於林將與卻是淡然漠然,不聞不問。


  相國也再未曾入夜去過永安殿輔政,如今二人基本見不到麵。


  其實這樣也很好,言潯不再同林將與糾纏之後,在北祁的風評一路轉好,現在人人都說小皇帝“改邪歸正”,終於開始做賢主明君了。


  又過了幾日,禦史台與刑部,大理寺三堂會審。沒想到最後周五常還真的沉冤昭雪了。


  結案陳詞稱,周五常入萬壽寺是為禦駕,無行刺一說。


  周五常被無罪釋放,修身正名,原本是要官複原職的。隻是,那人卻在牢裏瘋了。


  待到周明將父親接回府上時,周五常已是瘋癲無常,口中盡是胡言亂語,再不能同往先那樣行職理事了。


  周明替父請辭,言潯許了周五常致仕告歸,還賞賜了不少金銀珠寶。可一切都已是於事無補,周明寒了心,也主動請辭,褪了禁衛軍統領的腰牌,帶著父母回了老家。


  周家父子離開的那夜,帝京城又下了一場雪。


  言潯一個人在永安殿外的玉階上站了很久,雪花紛飛而落,染白了她的鬢發。


  十五怕她著涼,其間出來勸過幾次,可小人兒卻執意不肯回殿中去,隻仰麵望著的夜空說,“今夜的月亮不太圓滿。”隨後又垂下頭去念,“事情也不圓滿。”


  十五聽得也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他知道言潯是在為周五常的事而自責,但又好像不全是。總之,那莫名的愁緒就是說不清楚。


  ――


  是夜,紫宸宮,永安殿。


  十五將奏折摞好後,轉身對言潯說,“皇上今日的奏折都在這兒了。”


  彼時見小皇帝正坐在一旁伏案批奏,應了一聲並未抬眸。


  “今夜相國不來輔政嗎?”十五習慣性的問,緊接著又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道:“唉,十五真是昏了頭,都忘了……”


  此話一出,見言潯手中筆墨一頓,抿唇不語。


  十五知道自己又說錯了話,便悻悻的垂下目去,什麽也沒說,轉身徑自退下。


  夜深了,內侍庭。


  臥房中,眼下十五正在給郭守忠捶背,胖乎乎的小手握成一個肉球,有條不紊的落在長者背上,圓團團麵上有些落寞,撅著嘴說,“皇上近些日子一直都是悶悶不樂的,還總是把‘不圓滿’這幾個字掛在嘴邊。”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身前,郭守忠坐在小爐旁,抬手烤著火,眸間火光明明滅滅。


  “郭總管,十五想不通。”十五將腦袋抬起來,肉嘟嘟的臉上盡是困惑。


  “想不通什麽?”


  “如今長公主大勢已去,皇上穩坐龍庭,這分明就是大獲全勝嘛!可誰曾想……唉,為何會是這般結局?”


  “這結局,”郭守忠轉目看向十五,問,“你不喜歡?”


  “不喜歡。”十五撅著嘴回答,手中動作仍在繼續。


  收回目去,郭守忠微微一笑,又問:“那你想要什麽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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