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拳頭與道理、人情與交易
寂靜過後，便是滿場嘩然。
大多數人隻覺得錯愕和滑稽，剛剛那位秦家公子才說完這件事。怎麽之前找他們麻煩的這個外鄉人，就一下子變成了這位來自洪州的特使？
當著那位自號風姥姥的煉魂境高手麵前，倒是沒有什麽人敢大聲討論，多是眼神交流，不時的閃過幾分驚愕之色。
倒是那位滿頭銀發的老嫗臉色更加難看，相比起這些依附於中州五大家族的小門世家子弟，背靠沈家的老嫗雖然同樣對於破霄城極為忌憚，但是絕對談不上如何懼怕。
畢竟現如今的形勢，理在她這邊。
於是，老嫗神色一陣變換，精神力稍稍感知了一下那枚鑲刻有‘破霄’二字的鐵牌是真是假之後，這才臉色越發難看的冷笑道：
“破霄城又如何，隻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小輩，莫說我不給君大將軍麵子，你將你身後之人喚出，我與那人過上兩招。若是姥姥我技不如人，便也就罷了。
若是僥幸勝他三分，我家少爺的苦楚，說不得你今日也要嚐嚐了。”
陳刹無語，不過他也算是看明白了，這次的無妄之災，大概率應該是個誤會，緩緩將暗裔化身的狀態收回體內，還未等他說話，一直注視著他的老嫗突然笑道：
“我觀公子血脈體質不凡，若是公子進我沈家府內……此事作罷，倒也是未嚐不可。”
‘沈家？’
陳刹心頭又是一動，事情中透露著的那股古怪越發明顯，不過這個時候還不是深追究的時候。
他沒有回應老太太這話，隻是淡淡道：
“本公子身後沒有什麽煉魂境高人坐鎮，之所以會傷到你家少爺，完全是破霄城主賦予晚輩一件可以防護精神的寶物。
不知道你家少爺怎麽觸動了那件寶物，自發護主，本公子也不知道！”
他心中也是無可奈何，陳刹早已不是初來乍到的少年人，對於九州上的一些常識也極有了解，也知道能夠防護精神的寶物，而且甚至還能自發護主的東西，得有多麽珍貴。
可是沒辦法，現在讓他弄出來一位煉魂境的高人，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不過現在有著那位破霄城主的虎皮做大旗，暫時應該不會太過引人矚目和覬覦。
老嫗又有些發愣，看著麵前神色不似作偽的血紅色長袍青年，一時間還真有些無可奈何：
“這麽說來，姥姥我還拿你沒辦法了！”
陳刹聳了聳肩，一攤手：
“前輩可以盡情嚐試，或者直接打殺了晚輩，也是情理之中。不過晚輩所言句句屬實，而且晚輩自問，與沈家沒有交惡之處，甚至與沈煌關係殊為不錯。這位還不知道名諱的沈家少爺上來不分青紅皂白，攔住陳某先行動手，說句不客氣的，陳某就是直接打殺了，恐怕也沒有半分不對吧！”
既然都有靠山和掣肘，那就好好講道理！陳刹神色變換之間，不給人絲毫咄咄逼人之感，反而話裏話外透露著一股委屈。
“胡說八道！”
老嫗身後，已經清醒過來，但是雙耳之下與臉上仍然暗紅色血跡的白衣青年直接出言打斷道：
“若不是你先行圖謀不軌，斬殺了宋兄，意圖破壞我聯盟成立，我等怎麽可能先行動手！”
明白了，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陳刹就已經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心中暗罵那個叫宋春秋的王八蛋，死了還他娘的給自己惹麻煩，但是還不得不解釋，形勢比人強，尤其這樣一個老太太站在那虎視眈眈。
“首先，我不知道你們所謂的聯盟是什麽東西，也沒有興趣知道你們這一群蝦兵蟹將組建的這什麽聯盟到底是個什麽玩意。
其次，那宋春秋在青洲沐陽郡的時候就故意接近陳某，尋找出手時機，本公子始終都是被動還手。即便是剛剛，也是那個長的像黑色胖頭魚的家夥先動的手！”
沈城不吭聲了，原本煞白的臉色漲得通紅。顯然被陳刹那不屑的語氣，以及言談之中所謂的‘蝦兵蟹將’給氣得不輕。
隱沒於人群之中的秦牧同樣被氣的臉色鐵青。
陳刹這話還真不是說笑，僅僅隻是乍一接觸，再加上之前言談，雖然不曾了解這什麽所謂的聯盟，可是也能大概猜出一二來。
想法是好的，可惜想要實行太過艱難，人心這個東西，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之所以他們這群人有這種登高一呼的能耐，說到底還是他們家族本身龐大的勢頭，可是若是之後，這群原本就已經依附於這些大家族的青年俊秀們嚐不到什麽甜頭和好處，分崩離析是早晚的。
就比如說先強帶動後強的這類話。陳刹隻是笑笑不說話，人心是貪無止境的，先強的隻會更強，他們會想方設法的繼續壓榨那些下麵人。
上一世就已經是如此了。這更加赤裸裸的，以拳頭來說話的九洲世界，無疑更是如此。
一旁的老嫗瞥了沈城一眼，自然不可能看著自家少爺這般受辱，不鹹不淡的開口道：
“你說，君城主賜你一件寶物，可保護精神與魂魄，並非背後有不要臉的老家夥出手，紅口白牙，隻是說的話，可信度不高。如此，不如讓姥姥我這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婦人來試試，如何？”
果然，有拳頭說他嗎什麽都是有理的，道理講不過，又開始琢磨怎麽在拳頭這裏找回麵子了？
陳刹心中冷笑，麵上卻裝出一副應當如此的模樣：
“理應如此，不過今日中州之事，陳某銘記於心。”
此言一出，不僅僅臉上冷笑不止的老嫗麵色一僵，就連遠在上京城頭位置的另外兩人，也是苦笑連連。
那麵色雍容的中年男人苦笑道：
“當真是個嘴上不肯吃虧的小子，走吧，該我們出場了，給那瘋老太婆和那小子一個台階下。”
低眉順目的老人點了點頭，兩道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眨眼間就已經來到了場上。
“這位小哥好氣魄，比起我們家這個混賬小子，可是要強多了。”
老人不複之前那眯眯眼的閑散模樣，一巴掌拍在了一個始終沒有說話，在一旁看熱鬧看的直樂嗬的肥胖青年後腦勺上。
肥胖青年剛要大罵出聲，一回頭就看見直瞪眼的老人，張開的嘴頓時一咧，露出了一絲討好與諂媚笑意：
“老房，嘿嘿，你怎麽來了。”
被稱作老房的老者沒理會這個見風使舵的小子，而是看向陳刹笑眯眯的道：
“誤會，這次的事是個誤會，陳小哥千萬莫要放在心上，我中州諸大世家門閥，對於洪州挑選預備禦席之事絕對是持雙手支持的，無半分阻撓之意，這次的事鬧到現在這個地步，全都是誤會！”
老人姿態放的極低，甚至可以說是賠笑臉。
陳刹卻無半分鬆口之意，從頭到尾都沒有看那老者一眼，隻是盯著目光不善的老嫗半點轉圜都不曾有。
那個隻是拍了拍紅衣少女肩頭的雍容中年男子倒是從頭到尾沒有說上半句話。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用像錢家這房二虎這般低眉順眼。
當然了，主要中年男人還是沒有老人這般的厚臉皮。
這事兒，往大了說，藐視洪王宮法令，對於地處洪州，在邊境為九州人族奮戰妖魔的武者們絲毫沒有敬畏之心，可以說如果這樣定下罪狀，這些大門閥世家雖然不說會直接墜落神壇，但是絕對日子不會好過。
但往小了說，如同那房姓老人所言，不過就隻是一場誤會罷了。
陳刹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個手臂氣得顫抖不已的老太太，也不吭聲。
終於，臉色漲紅的白袍青年從老嫗身後走出，即便臉色難看至極，但還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
“這次是沈城沒有將事情弄清楚，貿然得罪了特使。還玩勿要見怪。”
房姓老人鬆了一口氣，這沈家小子還算是知道大是大非，比起這婦人婆娘就是強了不少。老人又瞥了一眼那老嫗，發現隻是臉色更黑，卻也沒有多說什麽之後，這才算是點了點頭。
陳刹卻冷哼一聲：
“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完了？”
“小輩！你可知分寸二字！姥姥我叛離沈家，以個人身份斬殺了你之後，北上洪州以死謝罪又能如何？”
老太太臉色陰沉之極，渾濁不清的雙眸之中已然迸發殺機。
陳刹針鋒相對，若說正麵對敵，他自然不是對手，可是有了禁奧義·瞬獄影殺陣之後的暗影轉換效果，以及留在遠處客船上的其中一道影分身，他若是想跑，還是有著幾分把握的，這也是他敢於如此的底氣所在。
不過一旦到了那時，便是不死不休的結局！
他陳刹雖然懶得惹麻煩，可是也絕對不會顧忌什麽。畢竟比起滄溟山這種山上門派實力集中，沈家枝繁葉茂，單說整個中州依附於沈家的家族，就不知道有多少。到時候挨個清算。
“陳兄，陳兄！”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候，遠處一道聲音突然響起，隨後一道並不怎麽快速的身影呼哧帶喘的終於跑了過來。
“老遠見著就沒敢認，怎麽這邊這麽熱鬧？咦，堂兄，你這臉上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多血汙，還有風姥姥，好久不見呀，去了迎瀾郡城這麽久，想沒想我？”
沈煌好似沒有看出場上的氣氛，笑嘻嘻的插科打諢道。
老嫗原本陰沉之極的臉上總算是擠出了幾分笑意：
“自然是極為想念煌少爺的。不過煌少爺暫時還得離遠點。”
“說什麽呢，我與陳兄乃是至交好友，姥姥若是誠心與陳兄過不去，今年的俸祿錢，我可讓我爹不給你了！”
背對陳刹，沈煌裝模作樣道，隨後連忙轉過頭，仿佛剛才的事一點不知道一般，一副極不高興的聲音道：
“陳兄怎的離開那迎瀾郡城，也不跟小弟說上一聲，害的小弟背著我那半點人情都不講的爹偷偷跑來這上京城，隻是可憐那一心為我說話的劉老頭，被我爹好一頓批，直罰了好幾年的俸祿錢呢，他老人家都快要兩百歲了呢，歲數這麽大，掙點養老銀子不容易。可憐，可憐呐。”
這小子話說的煞有其事，可是正麵對著陳刹的那張麵孔，卻是擠眉弄眼，齜牙咧嘴。
場上之人，不談那幾位煉魂境宗師高手，即便是那些小家門閥的年少俊彥們，心裏頭都有數，這種宗師高手，加入沈家，怎麽可能是真的在乎那每年的俸祿而來，大都是早年之間，受恩於沈家，才會以外姓客卿的身份加入沈家。
旁人覺得這廝不學無術，不過運氣不錯，與這位陳公子所識，唯有那老人以及雍容的楚家中年男子極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那個一身黃綠色馬甲，相傳乃是沈老三那個最紈絝的小兒子。
不過不管怎的，三言兩語之間，剛才的緊張氣氛消失的一幹二淨。
這廝看情況差不多，壓下聲音低聲道：
“放心吧陳兄，這次差不多了，沈老三肯定會大出血的，你就等著吧！”
這話跟之前秦牧那般，隻是小聲低語，可是又沒有用真氣掩飾，別說那些即便細如蚊蠅，在耳邊若是想聽也如同悶雷炸響的宗師高手們。
就是那些凝氣境的青年武者，支棱起耳朵，也是能聽得清清楚楚。
陳刹終於有所反應，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同樣嘿嘿直樂的沈煌，又看了一眼那邊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的沈城，輕輕點了點頭，隨後卻是重新看向了眼前的沈煌，嘴角也噙了一分笑意道：
“如此，那咱們就三七分？”
沈煌的臉色瞬間一怔，笑意一僵，心中罵娘，嘴上卻幹笑了兩聲道：
“事後再說，事後再說。”
讓他這麽一打圓場，在場眾人都知道打不起來了，尤其是那銀發老嫗最終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冷哼一聲就這麽離開了。
畢竟其實剛才沈煌那話說的隱晦，但是實際上等於告訴她，我沈家的事情，你畢竟隻是一個拿俸祿的外人，還是不要直接做主的好。
當然話不可能表達的這麽直接，不過有那麽幾分意思，老婦人其實也明白，如果真的把這沙洲的外鄉人留在這了，到時候真的脫離沈家，獨自前往洪州以死謝罪，這套說辭，信的人不會有多少，更多人會認為這是沈家失手殺人，然後隨便推出了一個替死鬼來頂罪。
到時候或是直接，或是間接造成的損失，都不是一個煉魂境宗師武者可比擬的。
反倒是那個老者，笑嗬嗬的朝著陳刹拱了拱手道：
“陳小友若是不嫌棄，可來府上多坐坐。”
那雍容的中年倒是沒說什麽，隻是微微一笑，不過目光卻是著重看向沈煌，便一轉眼帶著那個紅衣少女消失不見。
貌似一場鬧劇與誤會就這麽戲劇性的結束了，除了當天，這堪稱是中洲正中心的上京城就傳出了兩件事，
其一，自然就是陳刹這位肩負著破霄城使命前來的特使了。
其二則是一件八卦事，傳說沈家這一代家主的小兒子，聯合外人，一同狠狠的訛了沈家一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