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前塵影事 六
念心一點兒也不怕，倒走上前來伸手了那帕子，坐到蘊菡正前說道：“姐兒，外頭都說韓首富欲給他家三郎說親，隻要能得他家三郎青睞，不拘身年紀，刻上門親呢。隻是聽說他家三郎自小身子孱弱，隻在家中將養，不大出門，這貌性情竟一點兒也聽不出來。饒是如此，那去媒婆處送小樣兒的人啊，也快將這姑蘇城內媒婆家的門檻踏破了！”
蘊菡見念心說得如此高興，便亦跟著笑了，待將那晚湯藥吃了，便比劃著問道：明日去定慧寺祭拜母親，那碗蓮可得帶上兩份，切不能忘了！
念心點頭道：“早預備好了，姐兒如有了依傍，可不他人恩惠了，隻將銀錢還給那人便罷了，也可少費些心力。”
蘊菡見念心說出此話，麵色沉了下去，罕有地拍了拍桌子，比劃的氣力也大了幾分，隻見說道：你不可說如此言語！我們雖是女子，也該道不可忘恩負義，人家與我們素未謀麵，便在我難堪之時施以援手，如我們不過也是憑著他人得了些依傍，你就拿銀錢去糟踐他人高義，實在令我寒心！若你此後還存著這樣心，便不用在我身旁伺候，我發了身契與你，你便家去罷！
念心見蘊菡動了怒，忙跪了下去哭著討饒道：“姐兒生氣，念心錯了，念心不敢存著這樣的心，不是要拿銀錢羞辱人家。念心不過是躲個懶兒，不願月月去寺中奉罷了，姐兒道我讀的書不多，隻是認識幾個字兒，得已來姐兒身邊伺候，如口不擇言，全是讀書不夠的緣故。念心日後必定好好識字，姐兒便恕了我這一遭罷！我不敢存了躲懶的心！”
蘊菡見說得誠懇便將扶起來，歎了口氣，比劃道：從前我在家中處境如何艱難，大娘子如何威逼利誘你替辦事，你皆不肯應，隻站在我這邊，我心中自然感念的。隻是你該十分楚，從前願意對我雪中送炭之人實在寥寥無幾，如我心中念起，自然謝他們萬分，隻不如何報答是，那些輕浮言語，你不該用在他們身上的。
念心點了點頭，說道：“念心記下了，何大娘子當初選了我跟在姐兒身邊，實在救了我家中數口，他們不至於餓死，我心中也都記著，念心不敢欺瞞姐兒，也絕不敢對幫過姐兒的恩人存著不敬的心。”
主仆二人在那兒一陣表白，便也消了方的不快，愈加親近起來。
原來那日韓柏年遣人送家去的書，實乃表明心跡，決意鏟斷紅塵，遁入門。韓家眾人雖見他住寺中，行動言語間總帶幾分脫俗之意，卻不免還存著見他成家立業的念頭，如忽得此書，實在如實了一樁不敢延醫請藥的疑難雜症，不願不願聽，兩哥哥與父親一同商討，竟出了個與他議親的主意，隻盼他見著一情投意合的嬌娘，絕了那出家的念頭。
韓柏年那座小院內，一個韓府小廝捧著高高的一堆絹畫等在門口。房內，悟道與韓柏年說道：“郎君，你隻坐在此處不理他們終也不是個辦法，若阿郎一意孤行，替你訂好了親事，這可怎麽是好呢？”
韓柏年仍舊伏在案前抄寫經文，寫下後一字後，擱下筆，緩緩起身，悟法見此忙將門開。韓柏年向那小廝問道：“你是從寺內過來的？”
小廝低下頭去，道：“阿郎吩咐了不可從寺內過來，是繞了自後山那條小徑來的。”
韓柏年點了點頭，向那小廝說道：“將這些畫絹帶去罷，阿郎既許我尋一個與我情投意合的女子，那我便作詩偈一首，若是有哪娘子可答我詩中所問，便是菩薩不許我出家的意，我必定娶為妻。”
小廝聽韓柏言此語，麵上顯出極高興的神色，抬眼問道：“小的聰明有限，怕將三郎君的詩偈記差了，不三郎君可否將其寫下，好讓小的帶去，不至於有了差錯。”
韓柏年點頭答道：“自然可以。”隨轉身寫下，悟法拿封裝好，予那小廝去了。
“郎君當了主意了？”悟道笑著湊到韓柏年身側問道。
“若是那人解得此偈，自然該明白我心之所向。”韓柏年望著外頭日，但見群山青翠，又聞風送香，便著母親靈前的該換了，遂招悟法過來說道：“我昨日選好的供還勞你日奉上。”
悟法聞言說道：“日是那小娘子母親的生忌，家女使上月來送供時與我說過，日來祭拜時，也來送供的。”
韓柏年點頭道：“東是小，難得這份心意，不們來了不曾，你去替我謝過罷。”
悟道見有機會往前頭去，忙攔下這份差事，對韓柏年說道：“還是我去罷，這大毒日頭的，讓悟法師弟陪郎君在屋裏頭避避暑氣。”
悟法隻得笑著送悟道往地藏殿中去了，恰逢蘊菡與念心在那裏，便過來問了，見念心手中兩個小瓷盆，其中各是一一苞三四片荷葉，甚是可愛，十分新奇，便問道：“施主手中這是麽蓮，怎生得如此嬌小可愛？”
蘊菡見悟道來了，向他行了合掌禮，自念心手中過一盆碗蓮，對點了點頭，念心便與悟道往韓家大娘子靈前去了，邊走邊說道：“這是碗蓮，聽說是前朝一個極有氣的匠所育的種，比尋蓮嬌貴些，這是我們姐兒自己栽的，可了許多心呢，地拿來謝你們的。”
悟道對這蓮看喜愛，脫口而出道：“若是我家郎君也可見見便好了。”
念心雖何大娘子靈前的燈是一善所助，卻從沒見過韓柏年的樣貌，聽悟道起，便好奇道：“不你口中的郎君生的怎麽個樣貌？我雖時時在菩薩跟前請他佑這善心人，卻不道菩薩聽了我的話，尋不尋得著你家郎君呢？”
悟道將碗蓮上韓家大娘子供桌，與念心兩人一道拜了拜，立起身瞧了瞧念心答道：“我家郎君方了一首詩偈，若你能出一首來，我便可帶你去見我家郎君的。”
念心見悟道這樣說，嘴上便不肯落了下風，道：“你盡將說來，便是我解不了，我家姐兒必定解得！”
悟道遂將那詩偈說了，原來是：入門問苦，敢將禪事問禪翁。為當夢是浮生事，為當浮生是夢中。
念心在口中翻來覆去念了幾遍，不其所以然，便對悟道說：“帶我去告訴了姐兒去，下月來時必有所答！”
悟道笑了笑，便合掌禮與念心過。
念心踱道蘊菡身邊，將那詩偈與蘊菡說了，隻說若能對上一首便可得個好處，也為說明與那供燈的郎君有關。蘊菡沉吟一陣，細這詩偈中的禪意，抬頭忽見地藏王菩薩法相莊嚴慈悲，神便飄遠去，憶起平生種種，歡樂困苦，有假難辨，如夢似幻之感，待過神來，心中便似有所悟。在寺中了紙幣，寫下一偈便壓在家大娘子那盆碗蓮之下，主仆二人掃祭拜一番，便也去了。
是夜，韓柏年瞧著手中的詩偈，口中亦默默念了起來：“來時無跡去無蹤，去與來時事一同。何須問浮生事，隻此浮生是夢中。此人倒比我悟，罷了，不這是誰寫的？”
悟道端來一杯茶，笑著說道：“郎君也以為這詩偈寫得好罷？”
韓柏年笑著點了點頭，望著悟道，隻等他得意夠了說出答案來。
悟道也不賣關子，隻說道：“郎君擔心，這是那家小娘子寫的。已許了人家，便是寫得好也不作數的。”
韓柏年聽悟道如此說，忙追問道：“你沒與們說明我寫這詩偈的緣由？”
悟道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敢袒露郎君身份，隻是那家小娘子的女使念心見見郎君的樣貌，我便說若能答這詩偈，便可見上添燈的郎君一麵。”
韓柏年歎了口氣，說道：“糊塗，那家小娘子是守禮之人，既已訂了親，是斷斷不會寫這些玩意的。你雖是為了我，卻人家壞了自己行，父親為我說親的事情鬧得這樣大，們終會道，若起此節，日後該如何自處呢？”
悟道未到這當中厲害，此刻亦自己處事不妥，隻苦著臉立在那裏。
韓柏年走過來拍了拍悟道的肩膀，說道：“此後行事該瞻前顧後些，不可如此了。”。
悟道曉這是韓柏年不怪他的意了，點了點頭，答道：“郎君心！我定好自己這張嘴巴。”
韓柏年將悟法與悟道屏退，坐在桌案前，筆欲寫，望著眼前經文，腦中卻隻飄過“何須問浮生事，隻此浮生是夢中”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