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檻內紅塵 二
“開門!開門!官府接到通報,有殺人者逃進了雲棲寺!”數十個衙差圍在雲棲寺大門外,火把將雲棲寺外的巷子照得通明,張夷則持著劍領著漕幫數十人跟在後頭。
“開門!大師若是還不開門——”那領頭的衙差手還停在半空,門環卻脫了手向後移去,伴著碩大的木門開啟時那雄渾的“吱呀”聲,一個持棍僧人站在了門檻後頭,向眾人行禮,說道:“阿彌陀佛,夜半時分,還請眾位施主輕些,莫要擾了附近百姓的清夢。”
“小師傅莫要怪!實在是有重犯逃進了雲棲寺,我們才不得以如此的。”那領頭的衙差麵上倒也是一副客氣模樣,隻是右手一揮,身後跟著的眾衙差便要往雲棲寺內闖。
“施主且慢。”那武僧將棍子向前一推,便又有十數個武僧躍了過來,將一種衙差擋住。
“怎麽?小師傅還要阻差辦公?”那領頭的衙差臉色一變,語氣淩厲起來。
那武僧念了聲阿彌陀佛,說道:“佛門清淨地,不宜帶這些刀兵,施主若要入內,還請將兵刃卸下。”
那領頭的衙差哼了一聲,不自覺向身後望去。一個漕幫大漢擠上前來,大聲喝道:“今夜有人在我漕幫分舵主府上行凶,傷了好些人命!咱們跟著車轍尋過來的,這幾個凶徒如今便在雲棲寺中,小師傅幾番阻止,難道要袒護這些殺人凶手不成?”
這壯漢言畢,身後漕幫眾人群情激憤,嚷叫聲不絕於耳,那武僧見他們如此,說道:“小僧並不是阻撓眾位施主入寺,若施主們在這兒將兵刃卸下,我們便立時請施主們進寺。”
那大漢見僧人仍不肯後退,便拔出刀來向那領頭的武僧發難。武僧見那大刀劈頭而來,便提棍相抗,一棍打在那大漢手腕之上,大漢隻覺雙臂一震,險些將大刀脫手,便後退一步,說道:“小師傅好功夫!看來今夜雲棲寺是要以武欺人了!”
那僧人也不應他,仍舊是那句話:“若眾位施主卸下兵刃,小僧自會將眾位施主迎入寺中。”
方才領頭的衙差見此又轉了笑臉,將那漕幫漢子攔在身後說道:“小師傅瞧見了,實在是人證物證均在此處,一夥窮凶極惡的殺人之徒進了寺中。這眾怒難犯啊,若是小師傅不讓我們進去將人販拿了,我們可沒法子交。”
那武僧似是沒有聽到一般,仍舊不為所動,那領頭的衙差笑意漸漸隱去,拿出緝票來,說道:“我奉命來捉拿人犯,倘若小師傅還不讓開,便是窩藏的意思了!小師傅雖是出家人,但仍舊身在紅塵中,王法二字還是懸在頭上的!”
“哈哈哈哈哈,這位官爺說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法自然是哪裏都要守得的!”一陣雄渾的笑聲自眾武僧身後傳來,隻見一個笑容可掬的胖和尚自後頭走來,隻見他僧衣上滿是汙漬與補丁,領口鬆鬆垮垮,全然不似其他人那般寶相莊嚴。
那衙差見他順著自己的話言語,還道來了個幫手,便笑道:“我瞧這位禪師是個明理的人!怎麽樣?這便讓我們進去罷,各位師父以為世人皆可渡,發了善心也是有的,我們抓了人便也不會多言語,隻當是個誤會罷了!”
那大和尚撥開前頭的武僧,站到這領頭的衙差身旁,又哈哈哈哈笑了起來,這衙差見他有幾分可笑,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他道:“禪師可別再笑了,幫著勸勸你這些同門罷?”
那胖和尚將自己的右手在自己胸前揩了揩,似是覺得還有些髒,又在那領頭衙差的衣袖上揩了揩,衙差見他的手在燈籠的光亮下肮髒不已,連忙打開,生氣道:“好個無理和尚!”
那胖和尚也不生氣,隻是對著光瞧了瞧,似是覺得更髒了,卻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伸著手自自己懷中取出一塊令牌來,直朝那衙差麵上按去,口中說道:“不知官爺認不認得這是什麽?”
那衙差被這和尚嚇了一大跳,往後退了兩步,說道:“你離我遠些!”,身後的其它衙差卻心中一驚,隻見那大和尚手中的令牌金黃打造,兩條金龍蜿蜒兩側,正中正是禦賜二字!
“禦賜令牌?”那領頭的衙差定睛一看心中亦是一震,忙領著眾衙差跪下行禮,此變一生,漕幫眾人亦是詫異,也隻好跟著跪下,一眾武僧見此,亦將長棍收於身後,低頭行禮。
胖和尚哈哈一笑,將那領頭的衙差扶起,說道:“官爺既知道王法,必然認識此物的!小僧想,這寺院的規矩雖打不過王法去,守一守它卻也不大要緊罷?”
那衙差哈著腰點頭道:“禪師說的是!咱們聖上最是敬佛重佛的,他老人家尚且如此,我們哪裏敢在這佛門淨地撒野不是?快!將刀都扔在寺外!”眾衙差聽了立馬解下佩刀。
胖和尚笑著道:“大家快起來罷,這東西我便收起來了,省得大家都拘束了!哈哈哈哈哈……”
那領頭的衙差笑著說道:“既有此禦賜之物,想必是佛法高深,得聖上推崇——”
胖和尚那髒兮兮的手一把將那領頭衙差的嘴巴捂住,說道:“官爺慎言,在出家人眼前便隻有在家人,哪裏還分出別的什麽差別。”
那領頭的官差強忍著惡心,笑著將胖和尚的手拿下,小心翼翼地道:“禪師的智慧我等自然是及不上的,隻是禪師雖有次物,我等還是要執行公務的,既然刀已解在這門外,可否讓我等進去呢?”
胖和尚攬過這衙差,在他耳邊道:“既是如此,各位官爺便進來罷,那漕幫之人在外頭等著便是了,沒的教他們汙了我這地方。”
那衙差麵上立時悲喜難辨,口中卻應承道:“自然遵從法師的意思,我去與他們交代。”
“好!如此便由我帶著官爺在這寺中搜查罷!”那胖和尚一麵笑一麵靠到了一旁的柱子上,好整以暇地瞧著他。
那領頭的官爺整了整衣冠,走到門外尋了個裏頭看不到的角落,立馬露出一副哭臉,對張夷則抱拳道:“張大官人,這裏頭的大和尚不知怎的,竟有禦賜的令牌,小人實在無法,不能領著漕幫的兄弟進去拿人了。一會兒我必定將這雲棲寺上上下下好好搜尋一番,將那行凶之人帶出來!”
張夷則麵上一副悲戚神色,抱拳道:“還請胡大哥勞心了!那與我爹爹有八拜之交的鄔老大被他們擄走還生死未卜,胡大哥必要將我這叔伯救出才是!”
這姓胡的衙差立時抱拳低頭道:“張大官人這便是折煞了小人了,隻是那和尚若拿著令牌不許我們這裏那裏的去,此事便實在不好辦了。”原來這領頭的衙差姓胡,乃是本縣縣衙中年資最老的差役,大家都喚他作胡頭兒,最是個八麵玲瓏的人物。今日晚間忽的被叫醒,派了緝票要捉拿大鬧漕幫分舵主府邸,行凶殺人的惡徒。他本就納罕,竟有人敢在這漕幫勢力極大的閩中縣鬧出此種事情,到由著漕幫領路,循著車轍往這雲棲寺中捉人,再到如今這情勢,心中便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隻恐自己今夜稍有不慎,便要變作靶心。
張夷則忙虛扶了一把,說道:“出家人到底是方外之人,這紅塵瑣事本不該來管的,憑他有什麽倚仗,天子犯法尚且與民同罪,何況他們呢?”
胡頭兒聽了張夷則此言,更是心頭冒汗,嘴上卻隻可順著,說道:“官人所言甚是,我這便進去了!”
張夷則抱拳相送,見胡頭兒轉身去了,麵色一沉,撥弄起手上扳指,實在是這變數超出他之預期,不知先前安排如今還有幾分勝算。
胡頭兒領著十數個衙差跟在那胖和尚身後,他笑著問道:“方才還未問過禪師,可見到了那幾個殺人重犯?”
胖和尚笑著道:“殺人重犯我是見了,不過不在裏頭,卻在外邊兒。”
胡頭兒笑道:“禪師何苦打趣人呢?”話才出口卻愣了一愣,心中無端害怕起來,待看向那胖和尚,見他仍是笑意盈盈,心中便苦了起來。
一行人由那胖和尚領著穿宇過殿隻往雲林禪堂中來,一路上燈火幽微,牆上碩大的南無阿彌陀佛便似穹宇一般,兜頭兜麵籠了過來,實在叫人心生敬畏。
到了禪堂外頭,那胖和尚停了腳步,對胡頭兒說道:“恐怕漕幫要拿的人便是裏頭幾位,我卻勸你,將你手下兄弟皆數留在外頭,也算你做了一樁功德。”
胡頭兒心內叫苦,思紂片刻,向身後衙差耳語幾句,眾衙差便退到了這遊廊盡頭,胡頭兒歎了口氣,向那胖和尚說道:“如此禪師便領我進去罷。”。
胖和尚仍是一笑,拉著胡頭兒的手臂便踏進了禪堂。
夜空如練,由夜向明,那幾點星子忽現忽隱,不知明日是否有個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