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個中緣由
鄔老大與船工皆受了厲害的刀傷,無棱與一心便幫著布帆轉舵,一路行來,見往來商船漸多,便都放下心來,天明時分果見前頭有一個不大的碼頭,便停下船來。
鄔老大先將無名等人安置到了鎮上的客棧,無棱陪著鄔老大上岸去了漕幫的落腳處,喊來了在那裏歇息的四個漕幫弟兄,上船來清理甲板。昨夜一戰,船上終是出了人命,必得要報官,鄔老大不願無名等人惹上麻煩,便稱隻有自己與幾個船工,昨夜遇上水賊,奮力搏殺方才撿回命來。那官差見是漕幫的漕船,又見是常在這水路行走的鄔八,又是誇他命大,這麽二三十人殺將上來也可脫身;又是罵這世道不好,連漕幫也遇著水賊。鄔八瞧著檔口,偷偷塞了幾錠銀子與他們,官差自然也不與他為難,做完公文便讓他回來歇息。
到了夜間,眾人便在那客棧之中包下一個雅間,除開仍舊昏睡的錢恣意與被無棱留下照顧她的卜穀兒,無名等人便與鄔老大在此商議後路如何。
鄔老大道:“官差說此事賊人俱已伏誅,也無甚可疑之處,這幾日便可以走了。”
無名瞧著鄔老大身上的傷,說道:“隻是前輩與船上的兄弟皆傷得如此,還如何行船呢?”
鄔老大瞧著自己身上纏滿繃帶的樣子亦大笑起來,說道:“無妨,鎮上的四個兄弟可以送我們道閩中郡,到了那裏有我漕幫的分舵,我便換上六個兄弟來,送你們到潭州!”
無名與無棱、一心交換了眼色,對鄔老大道:“我敬佩前輩是個豪爽漢子,便有話直說了。”
鄔老大見無名幾人似是有事相告,便催到:“小俠有話直說!我老鄔最怕婆婆媽媽!”
無名道:“原本我在碼頭向漕幫求船時並未言明日子,是恰好坐上了前輩的漕船,是以昨夜之人應當不是是衝著我們來的。這河連著江南道與湖安道,是漕運要道,不可能似昨夜一般半個時辰之內竟無一船經過。因此今日我們三人出去打聽了一番,原來昨夜在遇襲之處的前後皆有船隻相撞,河道因此阻塞,才空出了那麽一段來,這必是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鄔老大神色微動,說道:“我也如此疑心,隻是何人要動我漕幫?我實在想不出來。”
無名道:“柳大嫂曾與我師妹說過,前輩與船上兄弟的身手在漕幫之中亦屬上乘,若隻是要給漕幫顏色,不該對前輩這樣的高手下手。依我們看,昨夜那起人分明是要取了前輩性命……?”
鄔老大聽到此處,像是忽地想通了什麽,將那桌子重重一拍,說道:“我老鄔行事向來光明正大,一時之間竟沒疑到此節!”他麵色時陰時晴,重重歎了口氣,說道:“此事本來是漕幫內務,不便告知,隻是如今蒙了小俠救命之恩,也不能不教小俠知道這其中原委。”
無名等人一齊望向鄔老大,鄔老大長籲一口氣,說道:“漕幫本是碼頭上的苦力與船工為了不受欺淩而一起創立的幫會,本來都是窮苦人家。可時日長了,漕幫的勢力就越來越大,無論是官府還是尋常商會,隻要是水上的貨,無一不經過漕幫的手。雖然兄弟們從此不愁生計,但漕幫非官卻行官事,為民卻不守民律,卻也漸漸成了朝廷心中一個大患……”
柔嘉公主奇道:“難不成這是朝……”
鄔老大擺了擺手,截停了柔嘉公主的話,說道:“小娘子慎言,朝廷……應還不至於如此。不過是數月之前,工部與戶部的兩位尚書大人曾來漕幫總舵與幫主密談,原來朝廷有意將咱們漕幫分拆了,並入工部與戶部,以後兄弟們便跟著吃皇糧。”
無名挑眉道:“這事情聽著雖好,我想未必人人願意?”
鄔老大哈哈大笑,拍著無名肩膀說道:“吳小俠真是我輩中人,我們漕幫的人大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人,做事義氣為先。倘若吃了皇糧,便事事要跟著朝廷的規矩走,哪有現在這般自由?我便是第一個不想吃皇糧的!四個副幫主在此事上便分成了兩派,年紀青些的周副幫主與吳副幫主不願歸順朝廷,年紀長些的鄭副幫主與王副幫主便主張歸順朝廷,如此爭論不休,事情便有些擱置下來。我心裏清楚,鄭副幫主與王副幫主早就不壓船了,過慣了清閑日子,早忘了咱們從前的苦楚了。如今咱們不歸朝廷管,有什麽事情皆是有商有量的,若是真歸了朝廷,那便是要過回從前的日子了!”
無名問道:“我瞧前輩性子爽直,必定是早就表明過心意了?不知前輩份數哪位副幫主麾下?”
鄔老大麵容黯淡下來,說道:“我與鄭副幫主乃是一個鎮子上的人,那年我自武當學藝下山後,便是他領我進的漕幫……當日我表明心跡之時,鄭副幫主便麵露不快,拂袖而去,如今看來,他是容不下我這刺頭兒了!”
桌上眾人一時也無話,誰又願意麵對當日同生共死的夥伴,也有因為選擇不同而反目成仇的一日呢?
鄔老大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對眾人說道:“不必替我難過,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我交了小俠們這樣的朋友,快活可大大多過難過了!”
無棱舉起茶盞來,說道:“我們有幸識得前輩亦是人生快事,如今大家都有傷在身,便以茶代酒敬前輩一杯!”
眾人皆舉杯相慶,無名歎了口氣,對鄔老大道:“前輩贖罪,前輩雖引我們為友,我們卻因故不能告知姓名,還望前輩見諒。”
鄔老大擺了擺手道:“名字不過是拿來稱呼用的,難道你今日叫做張三,明日喚做李四,你便不是你了嗎?我認的是你們人,不是這個稱呼!況且江湖之中,問的越少,活得越長,這道理我還不明白嗎?”
眾人聽了此言,心中俱是一暖,柔嘉公主卻問道:“如今前輩既是疑心幫中之人暗害,那麽閩中郡的分舵可還安全?”
鄔老大道:“漕幫之中雖是幫主主事,但漕運則細分為五塊,幫主管京畿道,周、吳、鄭、王四位副幫主分管著湖安道、雲中道,江南道與天府道。方才我說主張歸順朝廷的鄭、王兩位副幫主便管著江南道與天府道,也是我這趟押運的起點與終點。如今咱們算是離了江南道進了湖安道,閩中郡自然是周副幫主的地頭,應當無事。況且我入幫已久,雖然算作是鄭副幫主底下的人,與這條路上各個分舵的人都是相熟的,尤其是閩中郡的舵主,乃是我八拜之交的兄弟,不必憂心!”
柔嘉公主點了點頭,說道:“既是如此,咱們到閩中鎮養傷豈不更加安心?留在此處,總覺得還有些心悸。”
鄔老大笑道:“小娘子昨夜替我們看傷時還那樣鎮定,怎麽此時倒怕起來了?”
柔嘉公主臉色微紅,道:“我是替前輩著想,前輩怎麽倒來取笑?”
鄔老大嗐了一聲,說道:“我原本便要說的,我瞧不妨明日便啟程往閩中郡去罷,這裏終歸是個小鎮子,雖然幾位小俠送了上好的療傷的丸藥與我們,但我這兄弟們的外傷還需得尋幾個好大夫再瞧一瞧……不知幾位怎麽想?”
無名幾人亦是讚同,如此飯畢,定下翌日出發,大家也便散了。柔嘉公主回至房中,見錢恣意醒了,卜穀兒正喂她喝水,便過來將方才的事一一說了。
錢恣意微微蹙眉道:“如今這是卷入漕幫內務了,我瞧這事可能並沒有這樣簡單,恐怕後頭還有更大的紛擾……”
柔嘉公主見錢恣意麵色蒼白,柳眉輕蹙,因著內傷,說話時還需捂著胸口,恰恰是西施捧心的模樣,不禁歎道:“妹妹連病著亦是這樣楚楚可憐,惹人憐愛,真不知那賊人怎麽舍得下手打你!”
錢恣意睨她一眼,咳嗽著笑了一聲道:“姐姐與無名呆得久了,也學得這麽一副不正經的模樣……”
卜穀兒見柔嘉公主這樣說,也道:“是呢是呢!方才不叫我去那裏聽你們說話我心裏還有幾分氣,見了錢姐姐躺在這裏的模樣,我便也不願意走了。這世上竟然有人舍得打傷錢姐姐,我瞧他應該是個瞎子!”
錢恣意好氣又好笑,說道:“那人必定不是個瞎子!我雖生得比旁人好些,哪裏就值得你們費這些口舌了?”咳了一聲又道:“我瞧你們如今是又在鄔老大這棵樹上吊死了,又要管起閑事來,隻是大家現在傷得這樣,後頭必得步步為營,不可大意了。”。
柔嘉公主點了點頭,看著卜穀兒說道:“你聽見了嗎?你可不能大意了,露出什麽馬腳來,壞了大事!”
卜穀兒點了點頭,見柔嘉公主捂著嘴笑起來,方回過味來,著急道:“錢姐姐這話可不是單對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