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賊窟相遇
錢恣意醒來的時候,聞到了一股濃鬱的暖香。
一股濃鬱的鬱金香的氣味,伴著溫熱的空氣朝她襲來。不知是香氣太濃的緣故還是溫度太高的緣故,錢恣意隻覺得意識有些昏沉,身體酸軟,她幾乎撐不起自己的身體,隻能附著床緣掙紮著起身。
她倚著床架細細觀察了周圍,她記得,失去意識之前,她與月影一起呆在殘月裏。而現在,她躺在一間幾乎完全封閉,隻有一扇石門的石室裏,室內點了三五支蠟燭,全是上造的,幾乎沒有煙,而她身下的繡床在濃鬱的花香下也隱隱散發出一些紫檀的香氣。她伸手摸了摸床幃,昏黃的燭光下,床幃有些發黃,但細看竟是蟬翼紗製的。錢恣意細細思量,能用得起這些東西的人,有誰會與朝廷作對,又有誰會與她爹爹作對呢?
門外有腳步聲漸近,錢恣意使盡了力氣,才躺回了床上,隻閉目假寐。那腳步聲極為輕盈,應當是一位年輕女子,隻聽到機括轉動的聲音,那腳步聲便由虛轉實,踏進了石室。
錢恣意雖閉著眼睛,但也能感覺到那女子漸漸走近來,坐到了床邊,一雙柔軟溫熱的手替她攏了攏淩亂的額發,又將她半扶起來,墊了幾個軟墊在她身下,那女子輕輕捏住了她的下巴,拿著一個蓮花青瓷盞喂了她些羹湯,昏睡之人無法吞咽,錢恣意便任一些羹湯順著嘴角流了出來,那女子又拿絹子替她仔細擦拭。那絹子撫過臉頰,錢恣意隻覺得極細致絲滑,與錢恣意平日裏自用的絹子相差無幾,是武林府中極樂境裏也算得上上乘的。
錢恣意覺得此人無甚惡意,極欲睜眼與她話,正躊躇間,那女子先是輕輕歎了口氣,又自言自語道:“妹妹與我不知是世上多少女子羨慕之人,可誰又真的知道,你我活得快不快活。我不過是一隻金籠裏出生的麻雀,因著那籠子得了些身價,確非什麽珍禽,一不得主人喜愛,二來若飛出了那籠子,我便也隻是一隻凡鳥,不過無枝可依,任人欺淩罷了。”那女子又替錢恣意梳了梳頭發,又道:“妹妹便是這湖山間的神鳥,聲名在外,人人皆覺得這世上非金籠不可配你,硬是要將你囚於那籠內,再不得自由。可是那金籠於你,又有什麽稀罕呢!”
錢恣意聽她感懷身世之,心下忽然一片明朗,右手悄悄拉了拉那女子的衣衫。那女子似有所覺,又倒了一杯水,再坐下時離得錢恣意極近,借擦嘴之際附耳於錢恣意嘴邊,錢恣意壓低聲音細聲道:“拜見公主。”
那女子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她放下杯子,似乎發了一會兒呆,又仿若自言自語道:“若論起來,我與妹妹倒有姑嫂之誼,隻不過我早你出嫁,若不是都落難到了這兒,恐怕此生是未有相見之日的。”
錢恣意自然知道那女子認了公主身份,心下又是高興又是焦急。高興的是,落難之際還有幸尋得了一個幫手,焦急的是,她最終還是落在了那個采花賊手上。此人能從大內與極樂鏡這樣高手環伺,機關遍地的地方將她們虜來,必然武功極高且精通奇門遁甲之術,而敢與整個朝堂和武林為敵的男人,又有什麽可以威嚇抑或打動他的呢?
錢恣意此時已明白那股濃鬱的香氣必是某種讓她渾身無力,昏昏欲睡的迷香,那賊人必也算好了她幾時可以蘇醒,索性緩緩睜開了眼睛,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錢恣意眼神迷離,似是呆了一呆,而後身體靠向床沿,審視著床前的柔嘉公主冷冷道:“你是誰?這是什麽地方?”
柔嘉公主從第一眼見到錢恣意時便覺得她極美,隻是這幾日來錢恣意都因藥力昏睡,柔嘉公主所見的不過是是她閉眼昏睡的模樣,不免失了些眼波流轉的神采。此刻錢恣意一雙烏丸蒙著一層凜冽的水氣,眉目間一股淡漠疏離的神色,似雪的膚色配上這眉眼,真真兒是那話本子上的姑射真人,教一向對外貌頗為自負的公主也不住看出了神。
錢恣意見柔嘉公主呆呆望著自己出神,隻以為公主不知該如何反應,心下有些著急,又開口道:“這位姐姐,若你也是被人擄來的,便隻管去罷,我隻與那賊理。”
柔嘉公主這才收回心神,笑道:“此間主人我也未曾見過,每日裏都有人用紙條與我聯絡,食物是每日醒來時便放在房中的。”
“難道姐姐竟從未見過那賊人?”錢恣意清冷的語氣中透出一絲驚訝。雖然朝廷封鎖了柔嘉公主數月前被人從宮中劫走的消息,但此事在江湖中已流傳開來,因此錢恣意也有所耳聞。當日所親曆者,皆那賊人劫走公主時隻在公主的臥榻上留下了公主的貼身衣,大家便都以為那賊已經玷汙了公主的清白。此刻聽柔嘉公主來,似乎那賊並未有什麽逾矩之態。
柔嘉公主似是有些明白了弦外之音,臉色微紅,到:“我剛來時,也十分擔心自己的…自己的安危,若是此間主人對我有什麽不軌之心,我便是死了也不能教他得逞,但這石室裏燃的暖香總教人昏昏欲睡,四肢無力。每次醒來時我總是害怕得緊,卻也未見有什麽不妥之處。而且我來的日子越長那香對我的作用也越來越,後來,我也就不害怕了。我在這裏,不過是刀俎上的魚肉,人家何必多此一舉呢?”
錢恣意到底不過是待字閨中的女兒,聽得柔嘉公主這樣坦白的回答,也紅了臉,不好意思地道:“是了,姐姐既然還稱那賊人為此間主人,想必他還不算太壞。還不知道姐姐該如何稱呼呢?”
“妹妹既然是錢人皇的千金,想必也應該知道在妹妹之前還有誰被劫走了吧?”公主著指了指錢恣意的右掌。
錢恣意即刻明白公主是見過自己右掌中的胎記了,便裝作恍然大悟地道:“難道姐姐是柔嘉公主?請公主恕我無理,此刻不能起身行禮。”
“妹妹不必鬧這些虛禮了,我知道,這世上,已經沒有柔嘉公主了。”柔嘉公主雖然表情未變,語氣卻有了一絲遲滯。
錢恣意見她如此,隻好道:“公主或許不知道,那日公主被擄走後,那賊人將公主身著的貼身之物懸於梁上。即便他…他此後未做什麽,公主的清譽也已被他毀了。”
公主臉色一黯,語氣忽地傷感起來:“是啊,一個清譽被毀,不能和親的公主自然是什麽價值也沒有了,還不若幹幹淨淨地死去。錢家妹妹,我父皇已經對外宣稱,我忽染惡疾,藥石無靈,已經死了對嗎?”
錢恣意握住了公主左手,嘴角微微揚起,明明笑著,眉目間卻籠著一陣薄霧輕愁,道:“我從很的時候便知道了,我們的喜怒哀樂與我們所背負的身份比起來,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
石室裏溫暖如春,但冗長的沉默裏又有多少無法言的孤獨與寒冷。
還是公主先打破了這陣沉默:“妹妹,我最是不喜歡柔嘉這個封號。從前我母親給我取了個字玉茗,以後你就叫我玉茗姐姐吧。”
錢恣意笑了笑,恍若道:“好,玉茗姐姐。在家時,父親都喚我意兒,姐姐若不嫌棄,便也喚我意兒吧。”
“雖然這暖香有酸軟筋骨的作用,但是你此刻虛弱至此,怕是因為這兩日沒有好好進食。如今意兒你既醒了,還是多用些吃食,好回複氣力。”柔嘉公主著便起身出了錢恣意的石室。
不一會兒,公主端進一鍋粥來,盛出一碗來,吹了又吹,喂至錢恣意嘴邊。
錢恣意見公主如此體貼,梨花般飽滿嬌嫩的臉上現出一道紅暈,不好意思道:“玉茗姐姐怕是從前從沒有這樣服侍過別人罷,意兒教你受累了。”
錢恣意見柔嘉公主目光直直地盯著自己,久久沒有話,聲道:“姐姐?”
玉茗這才回過神來,用充滿了羨慕與喜愛的聲音無奈地道:“意兒,為什麽你長得這麽美!”
錢恣意噗嗤一笑,伸手刮了刮玉茗的臉頰道:“姐姐也是個我見猶憐的大美人呀。”。
玉茗歎了口氣,道:“我對自己的外貌向來有幾份得意,今日見了你,才知道什麽叫雲泥有別,偏你還美得教我嫉妒不起來!可知女媧娘娘造人的時候定是偷懶了的,隻照著她的樣子捏了你這麽個神仙似的人物,到了我這裏不過是隨便刻了個眼睛嘴巴鼻子的!”
錢恣意自不大離開極樂境,又輕易不得見外人,因此本有些拘謹,如今遇上柔嘉公主這樣有口直言,不拘節的女子,頓時生出了極親近的意思。兩人到是馬上熟絡了起來。卻錢恣意吃完了飯,洗漱換衣之後,很快便又昏沉起來,還不及上一句多謝,就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