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九十四章,隨風長逝//
太陽當空,烈日炎炎。
蒹葭山莊內,鄰近北院的長廊遮住烈陽,微風涼爽。
沈昭熙從竹林回北院,經過長廊時,忽然看見前方的人兒。
她站在長廊中間,似是在等他,微風撩動她未挽起的發絲,裙擺也跟著風搖曳。
他瞬而不瞬地凝著她,步伐緩了下來,腳步似有千金重,舉步維艱。
舒淺鈺站在原地,眉眼沉靜的看著他,待他緩慢走近,她說,“我有事情要和你說。”
此處是回北院的必經之地,她特意在此處等他。
沈昭熙說,“去行雲居,還是去你的枕霞居?”
舒淺鈺應聲,“枕霞居。”
***
枕霞居的書房內,一方案桌子上擺放著筆墨紙硯印泥。
舒淺鈺平靜的道,“以後我都不打算跟你過了,你在這張和離書上簽個字,再按個手印。”
沈昭熙抿唇,站著不動,入神的盯著她許久。
良久,舒淺鈺正欲催促他,便聽見他說話了,“鈺兒,我絕不會和你和離。”
舒淺鈺最近情緒波動較大,脾氣比較暴躁,一聽沈昭熙不同意和離,她當即就拉下臉來。
舒淺鈺不耐煩,“你不同意,也得同意。”
沈昭熙歎息,“鈺兒,你為何執意要與我和離?”
舒淺鈺別過頭,憤憤道,“還能為什麽?當然是因為我不喜歡你。”
因著沈昭熙怎麽都不願意在和離書上簽字,舒淺鈺氣憤,氣得想跺腳,叫沈昭熙從她眼前消失,沈昭熙佇立不動,舒淺鈺氣急敗壞,沒有對沈昭熙拳腳相向,而是再一次叫來侍衛把沈昭熙轟出她的枕霞居。
沈昭熙見她火冒三丈,氣得胸膛劇烈起伏,為了讓她先降降火、消消氣,他沒有和侍衛們大打出手,識趣的邁步離去。
和離一事,不告而終。
沈昭熙覺著,分別後再見,她的情緒沒有以前穩定,她見了他後,總是冷著張臉麵對他,也愛衝他發火。
***
這兩日,枕霞居的前門、後門多了許多侍衛,為的就是不讓沈昭熙隨意進入。
沈昭熙恐舒淺鈺又大動肝火,沒有硬闖,在枕霞居外麵求見舒淺鈺,舒淺鈺拒而不見,沈昭熙就在外麵一直站著等,等到她願意見他為止。
這日夜間,烏雲密布,瞧著是要下暴風雨的征兆。
豆蔻說,“王爺又來求見主子,這已經是第三日了,主子還是不見王爺麽?”
舒淺鈺繃著臉,“你去問問他,看看他是不是來簽和離書的,若是,你就叫他進來把和離書簽了,若他不是來簽和離書的,讓他不要再來我的院子外守著。”
豆蔻應聲,出去問話。
天空開始響雷。
沈昭熙依舊不同意和離。
臨了,沈昭熙眼睛發熱,鼻間酸澀,眸色潮濕了,“去年,她生辰的前兩日,她曾對我說過:我是她的。你問問她,這句話可還算數?”
豆蔻進去問舒淺鈺。
一道閃電劃過夜空,把夜色照亮,明亮的光從窗牗外透進來,把屋子內照得亮如白晝。
舒淺鈺背過身去不看豆蔻,喉頭酸澀,聲音隱有顫音,“你去告訴他,那不過是我酒後的胡言亂語,作不得數,讓他走吧。”
說罷,舒淺鈺邁步進主居臥房。
浮圖城下大雨了,沉沉的夜色把整個浮圖城都包裹住,大雨滂沱,雨聲嘩啦嘩啦。
蒹葭山莊的枕霞居院門外,沈昭熙立在雨夜中,不願離去,雨水濕了他的衣衫。
她為何這般決絕?沈昭熙實在想不明白。
雨水從沈昭熙臉上滑落,像是河流,但他立在原地紋絲不動,神色灰敗絕望,覺著自己仿佛墜入了無望的深淵之中。
她不要他了。
隨流帶著傘而來,遮在沈昭熙的頭上,為他擋雨,“王爺,先回去吧。”
沈昭熙麵無表情,“把傘拿開。”
隨處遲疑了,要勸說,“王爺……”
沈昭熙驟然打斷他的話,嗓音沉冷,“要本王重複第二遍?”
隨流知道他動了怒火,不敢違抗,不情不願的緩緩把傘挪開。
隨流去找竹瀝神醫的大弟子蘇葉求助,蘇葉在竹瀝神醫的東院。
隨流把事情說給竹瀝和蘇葉聽。
竹瀝因病變得麵色慘白,虛弱的問道,“這三日,你家王爺日日都去枕霞居的院門口站著?”
隨流應“是”,又道,“求求您們出麵,幫忙調解調解。”
他們的王爺真的太慘了,愛慘了那個叫舒淺鈺的女人。
蘇葉和竹瀝相視一眼。
蘇葉平靜的問,“隨流,你還未成婚吧?”
隨流如是回答,“在下還未婚。”
蘇葉了然,不緊不慢的說,“有時候,夫妻兩人鬧矛盾,旁人沒法插手過問,我們去過問的話,多半會讓矛盾加深。”
竹瀝微微點頭,以示讚同。
蘇葉說,“矛盾會解開的,可能還需要再過些時日。”
“再過些時日?”隨流費解。
蘇葉微微一笑,“平日裏,她的性子雖看起來溫和,但她的脾氣可不小,做什麽事情也有她自己的主意。她決意要和離,可烈女怕纏郎,你家王爺都從火涇城追到浮圖城了,若是你家王爺這樣一直纏下去,她還跑得了麽?”
竹瀝神醫淡然一笑。
隨流不放心,“萬一王妃又跑了呢?”
蘇葉不慌不忙的說,“你放心,以你家王爺的陣勢,就算她跑了,你家王爺也會追上去。”
隨流憬然有悟,微微鬆了口氣,揖禮告退,“在下就不打擾二位了,二位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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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空中的烏雲還沒有散開,天氣陰沉沉的。
對於昱旻穀來說,這一天發生了一件壞事情。
清晨,滿桌子的人用早膳,卻食不知味,就連平時愛喧囂的垂髫蘇木都能感受大家沉悶的情緒,是以蘇木也變得沉默了下來。
竹瀝神醫已經臥病在床,沒能起來和大家一道用早膳,其實大家已經有所預感,因為昨日竹瀝神醫已經吃不下飯。
上午,竹瀝神醫的眾位弟子一直聚集在蒹葭山莊的東院,候在竹瀝神醫的房外,沒人離去,氣氛莊嚴凝重。
臨近中午,蒹葭山莊先後來了一些人物。
這些人裏麵有翼奎閣內的重要人物:翼奎閣的最新任閣主、尋芳樓的樓主芮桐、隱門的門主墨痕,以及翼奎閣的兩大護法——秋蟬和明璃。
現如今,江湖人士皆知:買江湖消息找尋芳樓,買殺手找隱門,治病解毒找昱旻穀。
江湖人士也皆知道:如今,放眼整個江湖,第一大門派當屬翼奎閣,翼奎閣是一個集打探消息、暗殺和醫術於一體的神秘門派。
尋芳樓、隱門和昱旻穀皆屬於翼奎閣的分支,是以,尋芳樓的樓主,隱門的門主,昱旻穀的穀主,這三大領主全都須得聽命於翼奎閣的閣主。
對於外界人來說,他們是些神秘的人物,而對於翼奎閣而言,這並不是什麽秘密。
這些人中,有的人戴著麵紗蒙麵,比如新任閣主就戴著白色的麵紗,他們先後進入竹瀝神醫的房內,出來時,一個個臉色凝重,眸色潮濕,眼眶通紅。
外麵的人跪了一地。
經竹瀝神醫傳喚,竹茹和南期一道去他的床邊。
後來,竹瀝神醫還傳喚舒淺鈺等人入內。
舒淺鈺還記得,他們五個師兄妹一起進入師父的臥房內室。
師父說著話,後來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緩緩閉上了眼睛,徹底沒了聲音。
“爹!”
“師父!”
屋子裏響起淒厲的聲音,裏麵的人哭成一片。
一種撕心裂肺的痛覺向舒淺鈺席卷而來,她悲慟大哭,哭得直不起腰來。
剛才師父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小六,為師以後沒法再把飴糖放進你的手心裏了,小六,別哭,不哭了,為師隻是不能再陪著你們了。那年在林州,上元節那日,你師娘臨走前,說她先去天上等為師,為師這是要去找你師娘,她還在等為師……”
這個人是她的師父,陪伴她的時間比爹爹和哥哥還要久遠,如今他也走了。
舒淺鈺哭得眼睛紅腫,渾渾噩噩間,她看見了沈昭熙,他把她摟入懷中,她腦袋遲鈍,眸光渙散,忘記了推開他。在他的懷裏,她的身子發顫,肩頭聳動,淚水打濕他的衣衫,她哭得快要斷氣。
下葬那日,天氣也是陰沉沉的,翼奎閣的閣主、領主、三大護法等人都在場。
料理完竹瀝神醫的後事,待竹瀝的獨女竹茹繼任昱旻穀的穀主之位,那些神秘的重要人物相繼離開昱旻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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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奎閣的新任閣主離開昱旻穀前,找舒淺鈺談過話。
新任閣主名叫涼千,南國人,年芳十八,年紀比舒淺鈺稍長一些,是翼奎閣的前任閣主井宿的義女。
今年初春時節,前任閣主井宿去世時,把練就的滿身蓋世武功全部傳給了她,還把閣主的信物交給她,整個翼奎閣都托付給了她。
涼千一襲白衣,儀靜體閑,蒙著白色的麵紗,即便看不清真容,也知道她是位風姿無雙的絕世佳人。
涼千在北玄郡呆的時間比較長,幾乎常年在北玄郡,眉宇間有南國女子的含蓄柔美,也有北方女子的英氣,剛柔並濟的美。
涼千在閣中眾人前時,深沉犀利,令人難以琢磨,言行舉止流露出的氣魄令人臣服。
在人後,私下裏,涼千與舒淺鈺在一起時,完全沒了閣主的架子,舉止隨意,略顯豪邁。
“我們有多久沒見了?”涼千隨口道,她說話的聲音很好聽,似水如歌,清澈悅耳。
舒淺鈺的思維有些遲緩,腦海中閃現出“至少三年”,忽而聽見涼千感慨道,“我沒記錯的話,我們至少有三年沒見過麵了。”
舒淺鈺的話止於唇齒,隻單單的發出一個鼻音,“嗯。”
“許久未見你,你長胖了,這樣更美。”涼千直言不諱。
舒淺鈺動了動喉頭,回以一笑,斂眸不作聲。
涼千不曾獲知,舒淺鈺的眼中閃過光華,目光柔軟了一瞬。
涼千轉眸看著她,握著她的左右手,轉了話鋒,語氣輕軟,“你的臉色很差,逝者已矣,節哀順變。”
舒淺鈺不僅麵容憔悴,就連眼睛都還是紅腫的。
“我知道。”舒淺鈺的嗓音極其沙啞,微微一笑,溫婉淺淡。
涼千說,“我阿爹和我哥都去了火涇城,我是和他們一路去了火涇城後,才又轉至昱旻穀的。我今日便要啟程回火涇城,你要和我一起嗎?”
“你先去吧。”舒淺鈺應聲,微微歎了口氣。
涼千答了聲“好”,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的說,“你的麵色太憔悴,多吃點有營養的東西。”
舒淺鈺輕輕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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