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三十五章,婚期至矣//
南國景安二十五年,十月初八,天降小雪。
是日,良辰吉日,宜行六禮中的“親迎”之禮。
舒淺鈺的閨房內燒著兩個火爐,溫暖如春。晨光還未現,舒淺鈺已被蓯蓉喚醒。
舒淺鈺不情不願的起床,後用了些飯食。
冬天的風格外冷,舒淺鈺披了件厚厚的披風,旋即,她冒著寒風前去舒家祠堂。
院子內的石路燈依舊明亮,舒淺鈺踩著燭光穩步徐行。
舒家祠堂內,香煙嫋嫋。
舒淺鈺跪在蒲團上潛心請|願,叩首,旋即上香。
舒淺鈺看著她娘親的牌位,莞爾一笑,低聲道,“娘親,今日女兒出閣。曾同您言及,是陛下賜的婚,許配之人是今南國的宣王。今日女兒出了舒家的大門,從今往後便是沈家人,是他宣王的正妻。”
頓了下,舒淺鈺繼續溫軟的道,“世人常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願娘親能夠像以前護佑女兒一樣,護佑女兒此後在宣王府事事順遂,萬事勝意,也護佑女兒的夫婿宣王平安長寧,福壽綿長。”
一旁候著的蓯蓉見舒淺鈺如此虔誠,不由得內心歡喜。
待舒淺鈺叩首完畢,蓯蓉扶著她起身。
走出祠堂,舒淺鈺便徑自回自己的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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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火涇城北風咆哮瀟瀟,氣溫寒冷徹骨,原本冷清的皇城以內卻忽然翻了臉,變換為喧囂的氣氛,熱鬧非凡。
皇城內有四個地方可以說人流如潮、觀者如堵,那便是宣王府和鎮南將軍府舒家、祥王府和吏部尚書府李家,這四家顯貴的府邸周圍,百姓可謂是比肩繼踵,門庭若市,人們皆欣喜又好奇地跑去就近的府邸圍觀新人的婚禮。
按照火涇城的婚姻風俗,六禮之中,“納采、問名、納吉、納徵和請期”這五禮皆由使者——媒妁,至女家,且皆是在晨時行之,唯獨“親迎”這一禮,婿以昏時來迎,不但是在昏時行之,而且須得由新婿親自過府迎接新娘進門。
婚者,沐浴盛妝,著婚服。
這一日,鎮南將軍府的玉梨閣內,婢女們十分忙碌。
蓯蓉服侍舒淺鈺沐浴,再是梳妝打扮,一眾侍女中,有的人幫舒淺鈺梳妝,有的人在幫她收拾東西。
孫嬤嬤是鎮南將軍府的老人,是個有福氣之人,她為舒淺鈺穿上茜素緋色嫁衣。
隨後,侍女們為舒淺鈺端來三個餃子:一謂之喜得良緣,二謂之多子多福,三謂之幸福美滿。
舒淺鈺吃下那三個餃子後,孫嬤嬤便為她梳發。
三千青絲宛如絲綢一般,細膩順滑。
孫嬤嬤一邊為舒淺鈺梳頭,一邊說一些吉祥的祝福話語: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
一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
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有頭又有尾,此生……共富貴。”
梳到最後,孫嬤嬤已是熱淚盈眶,聲音哽咽。
蓯蓉忙安慰道,“孫嬤嬤別哭,小姐這是去享福呢。”
孫嬤嬤抹了抹眼淚,收住情緒,恭謹的道,“奴婢失儀,望小姐莫怪。”
“怎會?”舒淺鈺將所有忐忑又惆悵的複雜情緒盡收於心底,淺笑著握住孫嬤嬤的手,低聲道,“我出嫁後,又不是不能再回來了,舒家和宣王府都在皇城內,距離不算太遠,是以,孫嬤嬤且放寬心。”
孫嬤嬤麵容慈祥,含笑的點點頭,又說了幾句祝福的話語。
侍女們幫舒淺鈺挽發髻,用出自香雪閣的落雪脂粉、蘇方胭脂、畫眉墨製作的螺子黛為她上妝。
秀眉輕染,朱色口脂,儼然是一位絕色佳人。
整裝畢,孫嬤嬤在舒淺鈺的嫁衣上別了一塊縭,和藹的道,“夫人已經不在了,這塊縭奴婢先為小姐係上。”
舒淺鈺微笑著點點頭,答了聲“好”。
“以後……要好好的,百年好合。”孫嬤嬤老淚縱橫,抬手抹了抹眼淚。
舒淺鈺壓著要漾出的眼淚,低聲安慰她,“孫嬤嬤,即便出了舒家的大門,我以後也會回來看看大家。”
孫嬤嬤紅著眼睛點點頭,“我們都等小姐三日後歸寧。”
***
府中到處都用紅綢子裝飾,襯托出氣氛更加喜慶。
吉時至,舒南枝鎮南大將軍攜女兒去禰廟行於歸告廟之禮。
舒南枝對女兒鄭重的交代幾句,“往後,行事不可太過任性莽撞,須得謹言慎行,凡事要和夫君商商量量的,風雨同舟,白首相約。”
“女兒謹遵爹爹教誨。”舒淺鈺低聲道,跪在他的麵前三叩首。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催親的聲音,鑼鼓聲和燃放爆竹聲喧揚。
***
鎮南將軍府正門外,熙熙攘攘。
宣王府迎親的儀仗伴隨著樂聲徐徐而至。
新郎溫文爾雅,儼然是一位謙謙君子。
許多人都驚歎高頭大馬上的新郎的絕色容貌,議論紛紛。
宣王沈昭熙一襲緋色婚服,翻身下馬時身子微晃,險些站不穩。
在場的圍觀者見他如此,皆是暗暗替他捏了把冷汗。
宣王病弱歸病弱,但這樣一名不染俗塵的男子世間少有呢,今日卻娶了她人,諸多年輕女子們的芳心暗暗碎了滿地。
沈昭熙徐徐走至大門前。
在大門口把守著的人是舒淺鈺的表哥趙茗謙和他的兩個酒肉之友,以及一些舒家的隨扈。
趙茗謙等人向沈昭熙行禮。
禮畢,沈昭熙遞上“速”字拜帖,於管家恭謹地接過拜帖。
旋即,趙茗謙愣是將新郎堵在大門外要為難一番。
趙茗謙的臉上帶著痞裏痞氣的笑容,朗聲道,“素聞宣王五歲成文,文采斐然,今宣王的大喜之日,不若作首催妝詩。”
聞言,外麵的圍觀者皆起哄,場麵熱絡。
宣王沈昭熙當即作了一首催妝詩,有人拍手叫好。
舒淺鈺的這位表哥趙茗謙對詩文並無感,在詩詞歌賦領域壓根沒什麽造詣。
趙茗謙在火涇城有個閑職,雖然他沒去外麵到處無事生非過,但他喜歡成日裏胡吃海喝,浪跡於女人堆裏。
趙茗謙雖有些微懼沈昭熙的身份,但他是個膽大又貫愛瞎折騰之人。
今日這麽好的機會,趙茗謙故意使壞為難沈昭熙,說沈昭熙光作一首催妝詩不夠,又叫他作一首。
在場許多人也跟著他起哄。
被趙茗謙一番鬧騰,沈昭熙已經作了三首催妝詩。
有的年輕女子聽聞沈昭熙油膩的辭藻後,不禁臉頰泛紅。
趙茗謙和他那兩個酒肉之友聽得雲裏霧裏,腦袋裏麵宛如漿糊,稀裏糊塗的,愣是不放行。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跟著起哄。
沈昭熙被他們鬧騰也不惱,麵色沉穩,和顏悅色。
他忽然抬手握拳掩口,微微咳嗽,似身子不太舒服的樣子。
緩了下,他又接著語氣平和的道,“借古人之言: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
新郎沈昭熙借用這句催妝詩,道出了想要即刻迎走新娘的急切心情。
還不待趙茗謙再繼續鬧騰,方才在禰廟的舒南枝已經親自出來相迎沈昭熙。
因身份的原因,舒南枝行禮後,沈昭熙再回禮。
舒南枝將新婿沈昭熙迎進將軍府。
沈昭熙身後的使者執雁跟從。
男儐相白玉霖帶著隨流和風決在將軍府大門口給將軍府的親朋、隨扈和在場的男女老少發紅包,熱鬧一片。
***
鎮南將軍府的廳堂內,舒淺鈺頭戴鳳冠,頭蓋紅蓋頭,站在廳堂內等候,一身緋色嫁衣。
在讚禮有條不紊的宣讀行禮項目中,沈昭熙已登上廳堂,儀式也進行到獻雁為贄禮這一環節。
大紅喜服的沈昭熙稽首後起身,麵向正位,玉樹臨風。
舒南枝予以沈昭熙醮子之禮,沈昭熙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旋即,隨扈接過他手中的酒杯。
坐在主位上的舒南枝對麵前的這雙新人交代道,“此後……你們兩個定要榮辱與共,同心同德,相親相愛,瓜瓞綿延……白頭偕老。”
舒南枝說得熱淚盈眶。
一旁的舒淺陌和孫嬤嬤也聽得眸色濕潤。
“女兒知道了,定會謹記於心。”紅蓋頭下的舒淺鈺鼻子酸澀,喉嚨哽咽,眸色濕潤。
“是。”沈昭熙平和地發出一個單音。
聞言,舒淺鈺的眸中劃一絲異樣,微挑眉毛。
還不待她反應,舒南枝擺擺手,哽咽道,“去吧。”
沈昭熙轉身出去。
喜娘上前扶著舒淺鈺,轉身出門。
緊接著,讚禮揚聲道,“新娘出門。”
喜娘攙扶著舒淺鈺準備降西階而出。
舒淺鈺的雙手收緊,下意識地回頭看一眼爹爹和哥哥所在的位置,盡管隔著紅蓋頭她隻能看見爹爹和哥哥衣角的下擺。
舒南枝倏地起身欲上前,但最終隻是站在原地盯著她,淚水蓄滿眼眶。
眼睛紅紅的舒淺陌別開臉去,掩飾自己不舍的情緒。
喜娘提醒舒淺鈺該走了,她濕著眼眶,戀戀不舍的出門去。
出了大門,往後便是他宣王的人。
***
將軍府大門口,有孩童激動不已,“快看,漂亮的新娘子出門了!”
旁邊幾個小孩童也跟著鼓掌起哄,場麵熱鬧。
舒淺鈺被送上花轎。
讚禮高聲道,“吉時到,起轎!”
下一刻,樂手敲鑼打鼓,有人點燃爆竹禮炮,聲音沸鼎。
迎親的儀仗在熱絡的氣氛中往宣王府的方向而去。
蓯蓉和茯苓分別於花轎的兩旁跟從。
花轎中的舒淺鈺不知自己是何種滋味,以前沒感覺有多麽地不舍,但真正到了出嫁之時,方知不舍之感大過一切情愫,不覺濕了眼眶。
***
宣王府的大門口,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人們遠遠便聽見喧天的鑼鼓聲,早已迫不及待地在門口等候。
迎親的儀仗緩緩抵達宣王府。
沈昭熙已經提前騎馬回來,正站在門口等候新娘的到來。
待花轎一停,便有侍者遞上弓箭,沈昭熙接過。
射完喜轎,舒淺鈺下轎,喜娘遞上紅綢子。
德妃甚悅,和身旁的淑妃相視一笑。
明霞公主和安王沈昭陽最是熱情,特別是明霞公主,說哥哥今天真英武俊逸,還喚舒淺鈺嫂子,叫得特別歡。
沈昭陽的親妹妹——靜禾公主,她的性子較文靜,今日她也高興得臉上時時掛著笑容,忽而,她的目光不經意間觸及舒淺鈺白皙的手腕上戴著的小葉紫檀手串,微愣片刻。
沈昭熙在前引。
舒淺鈺跟在後,由喜娘攙扶著。
跨過火盆,一對新人入廳堂拜堂。
整個過程中,鑼鼓聲和鞭炮聲一直未歇,直到他們二人步入廳堂鑼鼓聲和鞭炮聲方停下來。
廳堂內,除了上首和中央的位置,其他三麵的位置皆是水泄不通,喋喋不休,熱鬧非凡。
今日景安帝還沒來宣王府,此時的他在祥王府。
高位上坐著的人隻有德妃一人。
舒淺鈺握著紅綢的一端,因她的頭上有紅蓋頭,她隻能看見新郎的一角衣袍,還看見他白皙的大手正握著紅綢子的另一端。
忽然聽見紅綢那端的新郎輕輕地咳嗽,她心想,果然是個病秧子。
讚禮看著立在廳堂中央的一對新人,高聲道。
“一拜天地!”上蒼護佑,天長地久。
“二拜高堂!”恩重如山,繁子衍嗣。
“夫妻對拜!”互敬互愛,琴瑟和鳴。
讚禮見一對新人對拜後,繼而高聲道,“禮成!”
自方才在舒家奠雁之後,舒淺鈺的身份轉變為“新婦”,如今拜完高堂,舒淺鈺已成為宣王名正言順的妻子。
舒淺鈺的心中忐忑,還帶著絲絲不安感。
——宣王,願日後你依舊能待我好,皆大歡喜。
在讚禮一聲“送入洞房”之後,宣王府的侍女在前麵引路,眾人讓開一條道,喜娘扶著舒淺鈺往斕旭軒——沈昭熙的居所而去,喧鬧聲離舒淺鈺和沈昭熙越來越遠。
***
從廳堂出來,在長廊上緩步徐行。
這會兒,一陣冷風忽然撲麵而來,將舒淺鈺寬大的衣袖吹得鼓大,舒淺鈺忍不住縮瑟一下。
沈昭熙溫暖的左手忽而拽住舒淺鈺冰涼的右手,舒淺鈺愣了下,反應過來後忙縮回自己的手,奈何沈昭熙似預料到了一般,收緊了幾分,將她的柔荑牢牢地握在手中。
紅蓋頭下的舒淺鈺朱唇微蠕動,認命的不再掙紮,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
蓯蓉和茯苓跟隨在他們二人身後,相視而笑,蓯蓉淘氣地衝茯苓做了個鬼臉,茯苓忍俊不禁。
幾個王府的侍女跟從在後麵,看到前麵恩愛的一幕,心中暗喜。
走完長廊後,是曲廊,之後又是露天的路徑……曲曲折折,估摸走了半柱香才行至斕旭軒。
因呆會兒沈昭熙得在筵席上給到來的親眷賓客敬酒,是以,將舒淺鈺送回婚房後,沈昭熙便前去前廳。
咳嗽聲伴隨著離去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茯苓也跟著沈昭熙前去。
舒淺鈺怕冷,新房內室和外室早已各燒了兩個火爐,溫暖如春。
她頭上蓋著紅蓋頭,靜靜地坐在床上。
這是舒淺鈺初次來宣王府,於她而言,這裏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宣王府的侍女皆被舒淺鈺打發至外室,獨留蓯蓉在內室。
屋子內沉默良久。
天上忽然開始飄下絮絮的雪花,雪花飛揚。
蓯蓉蹦蹦跳跳地跑去窗邊觀看,後又滿臉激動的回頭看著坐在床上的舒淺鈺,興奮的道,“小姐,下雪了。”
舒淺鈺未語,掀開紅蓋頭。
“呀!”蓯蓉慌忙跑過去,“小姐,不能掀開,快蓋上,得等王爺親自過來揭蓋頭。”
說話間,蓯蓉幫舒淺鈺把紅蓋頭重新好好蓋上。
蓯蓉問,“小姐,當新娘子的感覺怎麽樣,緊張嗎?”
“有一點。”舒淺鈺低聲道。
蓯蓉一直在房內陪著舒淺鈺說話,打發無聊的時間。
聊著聊著,最後睡眼惺忪的蓯蓉不時點一點腦袋瓜子,倦極思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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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前廳,氣氛熱鬧。
許多賓客皆向新郎敬酒。
因為祥王和宣王同一天迎親,有許多達官顯貴去了趟祥王府,才又跑來宣王府喝喜酒。
此時,景安帝也在宴席上。
今日兩個兒子成婚,景安帝心情不錯,臉上帶著笑意,和德妃坐在一處。
德妃微皺眉,擔憂的道,“明辰身子不好,今日冒著風雪去接新娘,站了那麽久,必定累極,不如早些歇下。”
景安帝笑道,“賓客敬酒是賀他們二人新婚,祝福他們夫妻日後能夠天長地久,甜甜蜜蜜。若是他早早退場,怎能收到諸多賓客們的慶賀呢?你且放寬心,這孩子撐得住。”
聽見景安帝如此一說,德妃不再說什麽。
景安帝和德妃在前廳坐了一會兒,隨後和宣王交代幾句便回宮去了。
景安帝在場時,有的賓客難免放不開,待景安帝一走,賓客們不再拘謹地端著,場麵更加熱絡,向沈昭熙敬酒的賓客更多。
安王沈昭陽幫沈昭熙擋了不少酒,已經酩酊大醉,“二哥,二嫂貌美又有意思,你真是好福氣。”
聞言,沈昭熙轉眸看著一旁的另一男子,目光深長。那男子是白玉霖,今夜也為他擋了不少酒,已經不勝酒力。
沈昭陽醉倒了,沈昭熙派人將他送回安王府。
沈昭熙回敬了兩圈酒後,又到了冷峻王爺宋歸庭這兒……
宋歸庭見沈昭熙喝了許多酒仍舊目光清明,沒有表現出醉態,是以,在沈昭熙要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之時,宋歸庭忽然奪過沈昭熙手中的杯子。
隨流的眉心跳了跳,暗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