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自取其辱
用完膳,林楚淺便坐在簷下抱著湯婆子看雪。
院子雖然破舊,也談不上雅致,但勝在清淨,紛紛揚揚的雪花緩緩飄落,落在院裏的老樹上,落在破舊的瓦片上,落在斑駁不平的地麵上。
一切都靜悄悄的,讓人不禁恍惚。
霧蒙蒙的天地間,有人撐著傘踏雪而來,風吹起他月牙色的長袍,悄然的與落雪融為一體,蒙蒙細雨中出現他的輪廓。
清冷禁欲,溫雅脫俗。
林楚淺坐在屋簷下愣愣的看著他迎麵而來,他放下油傘,徑直的走到她跟前。
“林小姐。”禮貌而疏遠。
她回過神來,隻覺得尷尬至極。“何丞相今日這麽早便回來?”
“下朝無事便回來了。”
何長笙麵色如常,看起來沒有一絲不妥。
略微有些緊張的林楚淺暗暗鬆了一口氣,看著他坐下以後開始泡茶。
她又開口問起的有關林府謀逆的進展,何長笙語氣平淡,隻說正在調查。
聊完林府的事情,兩人就沒話說了,林楚淺尷尬的四處張望了兩下,也不知道南山和悠然躲哪裏去了。
她不由詢問道:“平日裏這院子就何丞相一人在此?我好似也從沒見過其他人出現。”
其他人自然是不包括南山悠然,說來也奇怪,林楚淺在此待了好幾天了,來來回回出了他的兩個貼身小廝,其他的人還真沒碰見過。
雖說這院子本就偏僻,但在偏僻的院子也有有人偶爾經過什麽的,可竟是完全沒有。
何長笙淡淡的嗯了一聲,將一杯泡好的茶遞到她麵前。“府裏的人皆知我喜好清淨,不會隨意闖入,若是有事,自會去尋南山。”
說起來,這何府的老爺雖然是何任城這個小侍郎,但後院住了何長笙這麽一座大佛,要說這院子裏的情況特殊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何長笙身邊貼身的心腹不多,不過悠然南山二人,貼身跟隨他外出,那便是身手好話又少的悠然了。
而嘴碎的南山,大部分是幫著他處理一些瑣碎的雜事,包括與何府其他人的日常溝通。
在何府裏,何長笙的院子是個禁地般的存在,誰也不敢隨意靠近。
這也難怪何長笙會放心的將林楚淺安置在這裏。
隻要她自己不去前院瞎晃悠,便不會有人發現她。
“何丞相為何不分府別住?”林楚淺小心翼翼的問出了自己想問很久的問題。
“天下之大,處處皆可容身。”何長笙低垂著頭品著茶上,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眼底的深意。他說:“但心之所向,便隻餘之陋室。”
心之所向。
林楚淺沒有細想他口中那心之所向的陋室到底暗藏了多少心事,她沉默的品茶杯中的茶。
茶湯澄清平和,一如他始終波瀾不驚的麵容。
天地一片寂靜,雪花飄然而下。
兩人品茶各懷心事,林楚淺側過頭看著飛雪,不由的低喃:“不知阿爹和衛姐姐在獄中可有挨餓受凍?”
“林小姐暫且放心,林府一案未有定論,大理寺的人會好好照看林將軍一家的。”
何長笙說的她也並非不知道,隻是這風雪交加,天寒地凍的時候,她的家人呆在牢房裏頭,就算再舒服想來也舒服不到哪裏去。
何長笙見她麵帶憂愁,放下茶杯以後突然與她談起了陳年往事。
“年幼時,家母尚在但不受寵愛。”他停頓了一下,重又開口:“我與我娘親相依為命,時常受凍挨餓,有一年冬天,府裏沒有給足炭火,屋內四處生風,每每以為夜裏便會凍死,誰知竟熬了過來,原以為是福大命大,後麵我方才知曉,原來是我娘親夜裏將被褥衣衫都包裹在我身上,而她自己卻用她的身軀替我抵擋寒冷。”
林楚淺細微的皺了一下眉,心想自己當年可從沒做過這麽無私奉獻的事情,隨後反應過來他興許說的是他那原生親娘白晶晶,忙故作唏噓的感歎:“令堂真是慈母心腸。”
何長笙掃了她一眼,淡淡的點頭附和:“我娘親確為慈母,隻可惜命薄福淺。”
林楚淺尷尬的點頭,不知該說什麽。關鍵著何長笙突然提起自己的親娘,這事就…挺意外的。
而且也不像需要她安慰的樣子。
“何丞相才德兼備,年少有為,想來令堂在天之靈亦會感到欣慰。”不鹹不淡的回應了一句,林楚淺拿起茶杯喝茶,結果發現茶空了,抬手想倒一杯,結果何長笙手快先她一步。
他優雅的執手倒茶,抬眼去看觀察她的臉色,溫吞的問道:“林小姐果真這麽想?”
“那是自然。”林楚淺一臉疑惑。
難不成她還能怎麽想?
何長笙收回視線,一杯溫熱的茶水再次出現在她麵前。
“說起來,我娘親與林小姐倒是有幾分相似。”
“……相似?”林楚淺冷不丁被驚到,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光滑細膩,跟白晶晶那副年老色衰的皮囊可大不一樣。“何丞相何出此言?”
“興許是我想多了。”何長笙抬眼,心虛如她於是默默的望向了漫天飛雪,隻聽他慢條斯理的說道:“總覺得林小姐有時頗為親切。”
“……可能,大概,也許是我麵善吧!”
“興許吧。”
林楚淺尷尬的摸著自己的臉,心想自己的長相怎麽著也夠不上‘親切’這樣的形容詞吧。
——
何長笙終究時當朝丞相,事務繁忙,與林楚淺喝了會茶之後便到了屋裏看公文。
就是他先前自己住的那間房間,如今儼然成為了他的書房,裏麵堆砌這居多書冊公文,他沒有關門,埋頭於繁雜的公文之中,臉色微凝,突然多出了幾分憂國憂民的氣度情懷。
林楚淺遠遠看了一眼,隻覺得案上書信公文頗多,想來他這個丞相並非無所事事。
她原先還以為他不過是順應劇情需要,隻是個掛著丞相虛職,沒曾想還得實幹。
院子裏鮮少有人走動,林楚淺百無聊賴得趴在簷下拿著一根樹枝劃拉地上的積雪,隨意的畫出一個豬頭,然後忍不住想起了何明珠,不由咧著嘴笑了起來。
正好路過的南山一臉關懷的看著她,然後越過她徑直的走進屋,對何長笙恭敬地說道:“公子,三小姐有事求見。”
林楚淺一聽,連忙坐起身,而後聽到他清冷的應了聲。“那就見見吧!”
隨後南山走出來,看到她之後默默的指了指她目前住的房間。“林小姐你還是先回避一下比較好。”
那還用他說?
何明秋這麽惡毒的白蓮花,要是被她看到自己在這裏還得了?
不消招呼,林楚淺掙紮著起身,扶著牆快速的挪回自己的房間,當她氣喘籲籲的剛把門合上的時候,南山正巧領著何明秋走了進來。
林楚淺趴在門邊,透過虛掩的門縫看到了何明秋,她穿著水藍色衣衫,依舊嬌豔動人。
何明秋已經很久沒有踏進這個院子裏,不管來多少次,這裏的擺設都從沒有變過,而她的心情亦沒有變過。
緊張,局促,夾帶著些許不安。
雖然每次都是她自己主動求見,但是每次經曆的過程都十分磨人。
“何小姐有何要事?”何長笙站起身,語氣平淡,但姿態卻讓她覺得居高臨下,莫名的帶著壓迫感。
“長……何丞相。”曾幾何時,她也曾親近的喊他長笙弟弟,而如今他身居高位,她卻連抬頭與他對視都感到有些膽怯。“我今日前來,是有一要事相求。”
何長笙麵色不改,沉默的等著她的下文。
“府裏的事務繁多,父親經過深思熟慮,覺得府裏該是要有個正室夫人來料理後院。”何明秋頓了頓,一副顧全大局的模樣。“現如今府裏,當屬柳姨娘堪當重任,父親命我來知會你一聲,等待……”
“柳姨娘不行。”何長笙打斷了她的話,態度很強硬。“何夫人的位置,誰做都可以,就她不行。”
何明秋聽到此話臉色不由發白,咬著嘴唇不知道是驚懼還是憤怒,她微微抬頭,眼角微紅,看起來頗為可憐。“長笙,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為何還非要如此欺辱我們母女二人?”
這麽多年了,每每柳姨娘說動了何任城要立夫人的心思,每每都被他從中阻攔。
一開始何任城是畏懼高家的權勢,後麵是畏懼何長笙的手段。
這一年又一年,一拖再拖,柳姨娘的花容月貌已然消散,就連何明秋也已到了適婚年齡,可礙於庶女的身份始終尋不到體麵。
現如今她與李子靖的關係已經人盡皆知,若是按照她設想的計劃,一切順利的話明年開春興許欽遠侯府便能上門娶親,到時候她希望自己是以何府嫡女的身份風風光光的出嫁。
可眼前這位麵色沉靜的男子便是最大的障礙。
“我原以為何小姐該是明白才是。”何長笙語氣中帶著些許厭惡。“雖是這麽多年過去了,但事情我卻半點都不曾忘記。”
“你……”何明秋緊揪著手帕,想反駁又有些膽怯。她真的是從心底畏懼眼前這個看似溫文爾雅的當朝丞相,壓下心頭的憤懣,她低垂著臉,隱約之中開始淚光閃爍:“當年之事並非柳姨娘所為,長笙你為何.……”
“何小姐。”何長笙再次無情的打斷她的話。“事情的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何明秋低頭用手帕抹了抹眼淚,好似非常傷心。“當年柳姨娘可能是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可這麽年來她也受夠懲罰了,難道你就不能看在當年我們母女也曾幫過你與白姨娘的份上網開一麵。”
“不許你提她。”何長笙臉色驟冷,眼神略微陰沉。“若是你繼續安分的做你的何小姐,一切自然無恙,但若是非要舊事重提,就別怪我不留情麵。”
他冷厲的言語刺穿了何明秋偽裝的溫良可憐,她小臉發白,眼神的恨意一閃而過。
“你不要欺人太甚!”她氣的咬牙切齒,臉色略微猙獰。
“何小姐可以試試。”
何長笙語氣輕蔑,緩緩的坐回案前慢條斯理的翻看文案,他不屑於抬頭去看何明秋臉上是各種表情,隻是淡淡的說了聲:“南山,送客。”
南山應聲入內,對著何明秋客客氣氣的說道:“三小姐,慢走。”
何明秋自知今日是自取其辱,氣的臉色紅白交替,見對方已經完全無視她更是惱羞成怒,原本是惺惺作態的想讓他顧念舊情,結果竟是撕破了臉皮。
她又驚又怒,想開口爭論幾句卻被南山催促著趕了出來,她站在院內,望著屋裏從容自若的處理公務的何長笙,氣的直跺腳。
“三小姐還是早些回去吧!”南山見她還不走,不由出口逐客。
何明秋不由氣急瞪了他一眼。“南山,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再怎麽著都隻是何府的下人,還沒有資格輪到他對她指手畫腳。
“不勞三小姐提醒。”一貫嬉皮笑臉的南山對著她諷刺道:“此話應該是小的提醒三小姐才是。”
“你……”何明秋又是氣的咬牙切齒。
現如今連他身邊的下人都敢這般輕視羞辱她了。
何明秋冷哼了一聲,轉身正想離開,視線不經意掃過地上一個詭異的圖案,她心中暗驚,狐疑不已。
“三小姐請回吧。”南山覺得挺沒有意思的,一抬手就差將她請出去了。
何明秋板著一張臉拂袖而去,也不再留在這裏受人淩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