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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2章 入宮請罪

  郭榮抬手掩嘴,輕輕咳了兩聲,看著因說話太急而麵色漲紅的張湜,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


  “張卿,此事朕早已知曉,就在方才,田敏已向朕坦明實情。”


  不祥的預感果真應驗,張湜的麵色瞬間白了下來,他知道,這次彈劾八成是不成了。


  一刻鍾前,就在張湜目前所站的地磚上,跪著皓發皤髯的田敏。


  田敏進到偏殿後,與郭榮聊了兩句諸如“身體近來如何”之內的日常問候,坐上郭榮賜下的座椅後,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膝跪地,五體投地,高呼道:“陛下,臣有罪!”


  一顆皓白的頭顱匍匐在麵前,郭榮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表態。


  郭榮眨了眨眼,定了定心神,站起身,語氣很是焦急:“田卿這是為何?快快請起!”


  兩年多前,郭榮剛剛登基。


  當時田敏作為監印九經的主官,奉上全套刊印九經,替郭榮的文治武功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事後,郭榮賜下親筆詔書,褒揚田敏為“儒學之宗師、百官之儀表”,將田敏拔擢為禮部尚書,並任命田敏為太常寺卿這等清貴之職。


  而此刻,身為儒學宗師、百官代表的田敏卻跪在冰涼的地磚上,自稱有罪。


  這事要是傳出去,郭榮和朝廷的臉麵可就黯然無光了。


  田敏卻不肯起身,依舊額頭著地,語氣中帶著顫抖:“陛下,臣一時愚昧,犯下大錯,臣不敢起!”


  郭榮也來了脾氣,高聲道:“朕要你起來,你就起來,跪著說話像什麽事?!”


  “臣……”田敏跪在地上,話剛出口,背卻突然塌了下去。


  郭榮一看急了,轉頭吩咐身旁的內侍張守恩道:“你快去扶他一把。”


  張守恩得令,走下台階,來到田敏身側,彎下腰,廢了吃奶的勁,才勉強將田敏扶起來。


  在張守恩的攙扶下,田敏艱難地坐回原位,雙腿不斷打著顫,雙目緊閉,麵色也很是煞白,一副要去了模樣。


  郭榮雙手撐在案上,上半身向前傾,眉頭緊鎖,厲聲道:“還不快去叫禦醫!”


  田敏深呼吸了幾口,勉力睜開眼皮,斷斷續續道:“陛下,不必請禦醫,臣.……並無大礙,隻是腿腳有些不聽使喚罷了”


  “無大礙就好。”郭榮吊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坐回禦榻上,問道:“你方才說的有罪,到底是何罪?”


  “臣有愧於陛下,臣罪該萬死啊!”說起這個,田敏就來勁了,枯如樹幹的手揪著頜下長長的白須,哀嚎聲響徹偏殿。


  郭榮頓時腦袋一疼,揉著額頭道:“田卿你直說,朕恕你無罪。”


  田敏眼角擠出幾滴濁淚,抬起頭:“那,臣便說了?”


  這一字一頓的語氣,活像個老小孩。


  郭榮對倚老賣老的田敏毫無辦法,隻好像哄小孩似地哄道:“快說吧,朕聽著呢。”


  田敏眼見取得初步勝利,終於舍得進入正題,徐徐說道:“臣年老體衰,眼見即將告老還鄉,家無餘財,又無親屬為官,情急之下,臣竟然.……”


  話說了一半,連咳兩聲,田敏又停住了。


  郭榮直想抓狂,放在案上的右手捏緊又鬆開:“別藏著掖著了,你到底做了什麽?”


  田敏聲音哽咽,泣不成聲:“臣……見國子監販書獲利頗豐,利令智昏,臣竟……”


  國子監販書?郭榮這下算是明白了。


  原來,田敏是貪墨了國子監的販書款。


  想當初,田敏與國子祭酒尹拙將整套刊印九經奉上,郭榮一時高興,便依尹拙的諫言,將九經的刊印權以及販賣權係數委托給了國子監。


  郭榮當時覺得就是幾冊薄薄的書罷了,能得幾分利?


  一年下來頂了天也不過千把貫,不如順勢就交給國子監,權當補貼國子監這個清水衙門。


  原來就這點事?這哪至於哭天搶地?恐怕也是田敏太過愛惜自己的名聲了.……郭榮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笑道:“田卿你忠心為國,這點小事,朕便不追究了。”


  郭榮的想法是,田敏一把老骨頭了,為官幾十載一直恪守清廉,他家中又無親屬為官,眼見即將告老還鄉,貪墨點小錢貼補家用也可以理解。


  難能可貴的是,田敏還能放下臉麵,入宮請罪,為了他的名聲,也為了朝廷的臉麵,郭榮就更不打算追究田敏的責任了。


  郭榮都不打算追究了,田敏卻還是不依不撓,泣道:“陛下不追究,臣卻心自難安,每每想著家中藏著的那些贓款,臣就徹夜難眠,若是陛下不責罰臣,臣是一日都不得心安!”


  田敏也沒辦法,他必須要認罪,如果這事郭榮不追究了,改日禦史台追究起來,那可就沒法善了了。


  馮吉運來的那兩萬貫銅錢,現在可就堆在田敏家的柴房裏。


  郭榮算是聽出味道來了,聽起來,這筆贓款似乎不是小數目?

  “田卿你到底貪.……”話剛出口,郭榮覺得有些不妥,改口道:“你到底從販書款裏拿走了多少錢?”


  田敏艱難開口:“約莫.……有兩萬貫。”


  兩萬貫?郭榮的右手有些顫抖,心中驚呼:怎會有兩萬貫?這幾年國子監靠著販書,竟能掙如此多的錢?

  就連一貫處變不驚的張守恩,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田敏在貪墨兩萬貫的前提下,竟然還敢入宮請罪?這豈不是自尋死路?他田敏半隻腳都踏入棺材的人了,怎會有這般膽氣?


  兩萬貫,足抵得上一個中等州一年的上供錢了。


  郭榮是萬萬沒想到,最是愛惜名聲的田敏,竟然膽敢貪墨兩萬貫!


  “你……”郭榮憤而起身,右手指著田敏,一時間竟氣得說不出話來。


  若是用貪墨罪來懲處田敏,那朝廷的臉麵,他郭榮的臉麵,該往何處安放?


  可若是不懲處田敏,郭榮心中的怒火又該如何澆滅。


  眼見郭榮麵色像是積蓄的火山般逐漸轉紅,張守恩連忙說道:“陛下,聽田尚書所言,這筆贓款似乎還在他家中,並未被他揮霍掉,若是能收回這筆贓款,此事便還有轉圜的餘地。”


  田敏又跪在了地上,以頭搶地,高聲道:“陛下,這筆贓款,臣一文錢都沒敢亂用。”


  郭榮麵色由紅轉青,鐵青著臉命令張守恩道:“速去禦史台,召張湜來。”


  張守恩小聲提醒道:“陛下,張湜今早說有要事稟報,現下應該已經入宮了。”


  嗯?郭榮聞言,扭頭看了眼下邊跪著的田敏,突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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