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和盤托出
“哦,馮吉?”李延慶語氣中略帶驚訝。
李延慶並非對呂端的後台是馮吉而感到驚訝,他早就通過烏衣台,查出呂端與馮吉關聯頗深。
隻是呂端如此坦率,稍稍有些出乎李延慶的預料。
呂端點了點頭:“對,就是他。”
李延慶放下筷子:“那指使尹季通貪墨賣書款的,也是他咯?”
呂端低頭想了想,回道:“應該,也是他。”
李延慶當即就聽出了呂端語氣中的遲疑,思緒微動:呂端因為自身的能力,以及協助馮吉偽造賬簿,得到了馮吉的青睞,被舉薦入三館,必然是馮吉重點培養的對象……
那為何呂端對這筆贓款的去向毫不知情?
是呂端在刻意隱瞞?又或者,馮吉對呂端並不完全信任?
李延慶又細細打量了呂端一眼,問道:“你當真不知道麽?若是我能知曉這筆贓款的去向,也許就能幫你脫罪。”
呂端瞬間抬起頭:“我真不知道這筆贓款的去向,我也曾試探過馮吉,可他守口如瓶,我實在無能為力,三郎,還有其他法子嗎?”
看樣子,呂端未能完全獲得馮吉的信賴,不過這也正常,呂端應該是半道才加入馮吉麾下.……李延慶深知此時是獲取情報的最佳時機,略一思忖,又問道:
“說起來,你為何不去向馮吉求助,他可是三品高官,又繼承其父的威望,在朝中勢力龐大,解決這點小事應該是手到擒來吧?”
呂端遲疑了一陣,低聲回道:“我昨日就去找過馮吉,可他似乎慌了神,拿不定主意,我與他沒聊幾句,就被打發走了。”
馮吉也慌了神?
李延慶頓時浮想聯翩:馮吉雖然年歲稍淺,但看起來甚是老成,且繼承其父馮道衣缽,在朝中有不小的影響力,連他都慌了神,那會是誰在針對馮吉?
是範質、王溥這等宰執?
或是樞密院的三名正副樞密使?
又或者,幹脆是郭榮的意誌?
李延慶收攏思緒,淺酌一口美酒:“所以,你就找到我這來了?”
呂端壓低聲調,快速說道:“三郎,我在朝中根本就不認識什麽人,馮吉又無能為力,隻能求你幫忙了。”
這呂二郎,求起人來絲毫不顯羞愧,臉皮倒是足夠厚實,和開封的新城牆有的一拚.……李延慶輕輕放下酒杯:“說起來,你除了替馮吉偽造賬簿外,可還替他做過別的事?”
“我隻替他偽造過賬簿,除此之外,再未替他做過任何事。”呂端的回答很是篤定,不帶半點遲疑。
李延慶並不相信呂端的一麵之詞。
不管怎麽看,呂端都不太可能靠做假賬那點功勞,就從馮吉那得到如此大的回報.……
呂端能以非進士之身入三館,要麽是另外幫了馮吉大忙,要麽就是馮吉對他別有所求.……
別有所求?
李延慶挑了挑眉,繼續試探:“你投身馮吉麾下已近兩年,也得到了重用,為何會不知道這筆贓款的去向?是馮吉刻意隱瞞,還是你根本就沒得到他的信任?”
刻意隱瞞?未能得到信任?呂端聞言,當即遲疑了起來。
對於馮吉,呂端是既感激又敬重。
由於年幼喪父,呂端一直以來頗不受人待見,國子監主簿的差遣還是散了不少家財才勉強求來的。
隻有馮吉這位高官,願意正眼相看呂端,還安排呂端入了三館。
馮吉稱得上是呂端人生中的第一個貴人,給予了呂端援助與希望。
但此時的呂端,還隻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閱曆與經驗都有所短缺,心境極易動搖。
昨夜馮吉表現出來的慌亂,加上好友李延慶的旁敲側擊,都令呂端心旌搖蕩。
呂端不禁懷疑:馮吉是否對自己並未完全信任?他在朝中的地位是否遠遜於其父,再難自保?
疑竇一起,再難平複。
呂端下意識地端起酒杯,往口中灌了一大口葡萄酒,囫圇下肚,隻覺寡淡無味,回想起近一年來在花間社的種種經曆,踟躕道:“三郎.……”
李延慶一聽,曉得機會來了,繼續加碼:“想起什麽了直說便是,我會盡全力幫你的,保住三館之位當無問題。”
呂端右手握著酒杯,糾結了足有半刻鍾,終於下定決心:“其實,馮吉他有一個名為花間社的會社。”
花間社?挺起來像是個詩文會社,但總歸是問出點東西來了,也許別有隱情……李延慶精神一震,身子向前微傾:“細說。”
呂端又抿了口酒:“據我所知,這花間社本是馮吉一時興起創建的詩詞會社,成員都是朝中文官,近些年,花間社在馮吉的引領下,正朝著朋黨的方向發展。”
朋黨,也就是文官組成的帶政治傾向的黨派,這在此時是個十足的貶義詞。
孔子曾言,君子朋而不黨。
意為君子要與眾合群,但不能結黨營私。
文官們雖然都是儒學出生,表麵上人人唾棄朋黨,但私下裏十有八九都會加入以同門、同鄉、或是智取為紐帶結成的黨派,報團取暖。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之爭,利益爭鬥不斷發展,就會造成黨同伐異。
自漢朝起,文官結黨營私的問題就如藤蔓一般,始終纏繞在王朝這根白玉華表上。
曆朝曆代都曾出現過黨派之間互相攻訐傾軋,殃及朝政的禍事。
遠的不提,現在的南唐,就深處黨派傾軋的泥淖中。
朋黨?馮吉竟然組建了一個朋黨?李延慶略感震驚,但轉念一想:馮吉繼承其父,在朝中人脈甚廣,暗中培植一個黨派實屬正常.……
李延慶右手輕輕摩挲著碧玉酒杯:“那你也加入了這花間社咯?”
呂端輕聲回道:“是的,我剛入三館,就受馮吉之邀,加入了花間社。”
李延慶趁勝追擊,接連問道:“這花間社,有哪些成員?常日裏集會,通常都談些什麽?”
隨著呂端的和盤托出,夜色逐漸深沉。
一股不知何處而來的涼風拂過夜空,一輛牛車停在了太常卿田敏府邸的門口。
田敏生性簡樸,為官的俸祿幾乎都用於購置古籍,在開封不置產業,至今仍居住在朝廷安排的兩進宅邸裏。
馮吉在車夫的幫扶下步下牛車,拾級而上,輕咳兩聲,叩響了房門上的青銅門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