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當徐徐圖之
看完人事調動的文書,郭榮望向範質,饒有興致地問道:
“範卿怎會想到讓李延慶去洛陽?”
郭榮對範質挑的這個人選,甚是滿意。
拋開能力不提,光看身份,李延慶乃是李重進的三子,據說還很受李重進看重。
李重進如今手握周朝泰半精銳,近七萬大軍,若有異心,後患無窮。
郭榮本來已經將李重進的長子帶在身邊做人質,沒道理再向李重進索取兒子為人質。
以升官為名,將李延慶調去洛陽,同時也可作為人質看管,可謂是明正而言順.……
思緒飄忽間,郭榮的右手不自覺地按到了一紙公文上……這是今日剛到的急報,來自壽州:因濠州唐軍異動,張永德星夜趕回下蔡浮橋防備,六合縣防務已委托給殿前司都虞候趙匡胤。
郭榮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問題:濠州城裏的唐軍僅僅一萬出頭,駐守下蔡浮橋的控鶴軍雖然抽調了一萬南下,但還有一萬控鶴軍留守原地,濠州唐軍就算是傾巢出動都難以撼動浮橋,張永德這時候回下蔡,是否與竇儀之事有關係?
若果真如此,那張永德與李重進是否已然捐棄前嫌攜手合作?
若他們當真已經攜手而合作,又該如何應對?
越想,郭榮就越覺得範質選挑李延慶任監察禦史很是巧妙。
郭榮對人選滿意,全在範質的預料之內。
範質為郭榮效力兩年多,早已摸清了郭榮用人的喜好與習慣。
“回陛下。”範質抖了抖衣袖,徐徐說道:“李延慶此人身份特別,出身武家,卻投身文官,兼具武將之勇猛與文官之細膩,或能配合竇儀稍解洛陽之危。”
“洛陽之危.……”
提及洛陽,郭榮的臉色明顯暗淡下來:“範卿,朕並非不恤百姓,隻是洛陽局勢複雜,朕有些無從下手.……”
洛陽最大的問題,就是名為“十阿父”的勳貴亂政。
亂政之勳貴,以郭榮生父柴守禮為首,還有數名高級武官的父親。
郭榮既不敢懲處柴守禮,也不敢輕易拿這些高級武官的父親開刀。
武將是皇權的根基,郭榮說到底也是武將出身,郭家能登上皇位正是因為禁軍武將們的鼎力支持。
郭榮沒法去刨自己的根。
說著,郭榮輕輕揉了揉鼻梁骨,語氣中帶著一絲痛楚:“朕也有苦衷。”
郭榮這會覺得當皇帝著實有些難受,乃至痛苦。
整日整夜為國操勞,卻又處處受挫,這也幹不了那也幹不了,凡事都得逆著本心來,簡直讓人精神崩潰。
範質能理解郭榮的苦衷,這般情形他為官三十年來見得多了。
亂政就是亂政,對百姓有百害而無一利,範質對所謂的勳貴亂政最是深惡痛絕。
但範質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中原由武人掌權的傳統已經延續百年,要想“撥亂反正”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須得徐徐圖之,在不招致武將叛亂的前提下,逐漸將權柄奪回到文官手中。
範質收攏思緒,輕聲回道:“有竇儀擔任西京留守,當可稍解洛陽之危局,但此舉毫無疑問會招致武將的抗議,還請陛下早作準備。”
嗬,抗議?已經到了.……郭榮右手手背青筋乍現,語氣淡然自若:“範卿不必為此憂慮,朕自有主張。”
李重進必不可能反,他與張永德聯合,無非是為了向我施壓,博取好處,再者,張永德是否與他聯合都還不確定,目前還是先觀望為妥.……郭榮心中已有計較。
範質走出偏殿時,天已接近全黑。
本來範質今日還想向郭榮匯報一下國子監的事情,但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報了。
事情也不是很大,三司去清查國子監賬簿時,發現國子監幾位官員存在挪用賣書款的問題,涉及金額幾千貫。
金額不算大,但卻是樁糟心事。
國子監乃是周朝最高學府,本該專心學術以及教育,朝廷將印書販書權交給國子監,就是為了讓國子監能夠擁有充足的經費。
結果呢,國子監卻有人貪墨那麽點賣書款,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範質見郭榮情緒有些糟糕,便打算先放放,挑個好時辰再上報。
……
滁州城,李延慶牽著坐騎走出馬步獄大門,夜幕已然降臨。
“都這麽晚了……”李延慶望了眼璀璨星空,晃了晃僵硬的脖頸。
最近幾日,滁州境內的南唐斥候驟增,南唐諜子的活動頻率也大幅增加。
滁州督察隊忙得焦頭爛額,不停地往馬步獄裏塞斥候諜子。
李延慶身為滁州推官,本著盡職盡責的態度,以及獲取情報的目的,參與了對每一個斥候諜子的審訊。
大多時候李延慶都是在旁監督,碰到嘴硬的或者身懷要緊情報的,偶爾也親自下場。
回到家中吃過晚飯,李延慶收到了來自開封的烏衣台總部報告。
如今還是六月下旬,烏衣台的月度匯總還得等到七月。
今天的這份是臨時報告,大部分內容來自襄陽辦事處。
由於淮南的戰事,周朝與南唐的民間商路近乎斷絕。
今年李延慶從馮吉那得到的一千套刊印九經,自然也沒法再販往南唐。
但按照與馮吉的約定,這批九經不能在淮河以北販賣。
為了另辟蹊徑,李延慶將這批九經委托給未來嶽丈安審琦來販賣。
安審琦在山南東道經營七年,有的是門路,能將商品販往兩湖、巴蜀,乃至兩廣。
今日襄陽辦事處發來報告,稱這一千套九經已被安審琦成功賣給了巴蜀的豪商,每套作價三貫。
安審琦作為掮客,大手一揮拿走了一千貫好處費。
每套九經成本一貫三百文,若是在南唐直售,一套最少能賣出五貫。
現在多了兩層中間商,去掉運費,李延慶這筆買賣頂多能賺五百貫。
“中間商可太狠了……”李延慶輕聲嘟囔了一句,將手中報告放回桌上。
下邊候著的鄧三沒聽清楚,連忙拱手道:“郎君有何吩咐?”
李延慶輕輕咳了咳,問道:“揚州和南唐可有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