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東線無戰事(上)
喧囂至寅時初,壽州城外的周軍營寨再度沉寂下來。
處理完城南大營的一切事宜,李重進返回自己的城西大營。
本想躺下小憩一會,心中卻有如一團烈火在燃燒,全然靜不下心。
終於能將李繼勳這礙眼的東西弄出禁軍了,趙弘殷已死,趙匡胤又在六合縣,朝中沒人會替李繼勳說話……
李重進脫下甲胄,身披輕薄涼爽的絲衣,嘴角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不停在營帳內輕快地轉圈。
說來好笑,李重進快四十的人了,獨處時卻還是有些控製不住情緒的噴湧。
但這確實是一次值得欣喜的勝利。
自顯德初年年末,靠著郭榮的扶持,以趙家為首的新興勢力在禁軍中開始抬頭。
與之相對,李重進在禁軍中的影響力卻不斷萎縮。
這般一退一進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今日,李重進心中的沉悶與苦痛從未向他人流露。
直至今日,李重進終於得以釋放他壓抑已久的情緒。
轉轉悠悠,李重進再度走到了地圖前。
看著地圖正中央的壽州城,李重進欣喜之餘,不免浮起一絲疑惑:
是不是有些太過順利了?
張令鐸剛將俘虜放回壽州城,劉仁贍第二天就出兵襲營,未免有些太快了。
就像是雙方約定好似的……思索的同時,李重進雙目緊緊盯著地圖上的壽州城:
劉仁贍實在太過配合,而且出兵速度也超乎預料,本以為他至少要過幾日看看局勢再出兵襲營,卻沒想到他竟如此急切……
是不是壽州城內有什麽變故,迫使劉仁贍不得不出兵襲營?李重進心中突然冒出一個想法。
對,這極有可能!
對戰爭無比熟悉的李重進條件反射般想到:被長期圍困的守軍士氣會不斷削弱,士氣降至低穀時,守軍甚至有可能發生嘩變或是叛變。
這也是李重進主張對壽州城圍而不攻的主要原因。
反正城中守軍會自亂陣腳,不如等到城內異變之際再大舉攻城,如此便可事半功倍。
前朝後漢時,李重進曾隨先帝郭威平定河中府李守貞叛亂。(現在南唐西路軍主將朱元正是李守貞的部下,這也算是一種輪回吧。)
河中城防嚴密,牆高河深,郭威便是采用圍而不攻的法子,圍困河中城整整一年。
待到城中不攻自亂,郭威便不費吹灰之力收服河中。
莫非,在此次襲營前,壽州守軍的士氣已經降至非常危險之境地?
越想李重進越覺得自己的猜測無比準確。
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錯過了一個極好的攻城機會……李重進不免有些扼腕歎息:經由今日一場勝利,壽州城內守軍必然已經重振士氣。
但旋即李重進就再度振奮:這也無甚可歎息的,自己本就沒打算這時候攻下壽州城,偽唐的主力禁軍還沒到位,不重創或者全殲偽唐的主力禁軍,這壽州城就算攻下來也無甚大用。
李重進向來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更注重對整體戰局的把控。
周軍目前在淮南麵臨士氣低下、糧草短缺、武將亂政、南唐援軍北上等各種問題,不是拿下壽州城就能解決問題的。
而這諸多問題中,又以南唐援軍北上最為嚴重。
隻有將這兩支合計七萬人的北上援軍徹底擊潰,周軍才能在淮南站穩腳跟。
正當李重進對著地圖研究軍情時,奉命去清點損失的吳觀回來了。
衛兵通報過後,吳觀步入帳內,拱手道:“使相,襲營的折損已清點完畢。”
“哦,這麽快。”李重進回頭看向吳觀,微笑著問道:“除了攻城器械外,人員損失應該不大吧?”
“士兵損失不多,但看護器械的工匠民夫傷亡不少,約有五六百人。”吳觀情緒略有些低落。
雖說這番誘敵襲營的計謀並非出自吳觀之手,但他居中傳達,也算是參與其中。
以幾百條人命,外加整整一營的攻城器械,來換李繼勳滾蛋。
這筆“買賣”令吳觀心頭有些發堵。
不,這怎麽能稱得上是“買賣”?人命也是可以用來交易的麽?吳觀依然有些不能夠接受這種觀念。
但這份心中的苦痛隻能由吳觀自己默默舔舐,他身為李重進的掌書記,必須要能夠忍受,乃至接受這種“買賣”。
吳觀也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隻是還需要一個過程,一段時間的陣痛期。
“五六百?那還可以接受。”李重進轉頭看向地圖,淡然道:“明日天明,你叫倉案給民夫營送點白麵去,也算是安撫吧。”
倉案是侍衛親軍司中負責倉稟的衙門,有大小官吏二十多名,此番隨軍出征,負責大軍糧秣的分配。
“是。”
說罷,吳觀正打算退下,翟守珣卻掀開帳門焦急地進到帳中。
李重進聽到動靜,扭頭一看:“子琪,何事這般著急?”
“舒州發來急報,舒州州治懷寧已落入唐軍之手,守將司超領兵退守蘄(qi)州。”說著,翟守珣向前幾步,雙手呈上急報。
急報共有兩份,一份是舒州守將司超遞上的軍情,一份是舒州監軍呈遞的密報。
李重進眉頭一緊,從小舅子手中接過兩份急報,先粗略看了眼司超的官樣文章,再細細看過監軍呈上的詳盡實情。
看過兩份急報,李重進對舒州戰事已是了然於胸。
司超在急報中聲稱自己是抵抗不力,亂兵裹挾之下,不得不領殘兵退保蘄州。
而監軍的密報則表明,司超其實就派了點老弱病殘稍作抵抗,隨即就領著主力部隊向西逃竄,而且唐軍攻克懷寧後,馬不停蹄尾隨司超趕赴蘄州,想必蘄州也堅持不了太久。
司超身為主將貪生怕死,謊報軍情,卻希冀朝廷寬宏大量。
朝廷委派的監軍能撕開他的偽裝,為朝廷查明實情,這也是朝廷設立監軍的初衷:督促與監察地方武將。
李重進輕笑道:“這司超倒是跑得飛快,唐兵剛到城南他就溜之大吉了。”
翟守珣附和道:“司超這般貪生畏死,將舒州拱手讓給偽唐,不正合姐夫之意麽?”
“嘿,司超也算是薄有武名,我還以為他會抵抗一陣,想不到,著實沒想到。”李重進搖了搖頭道:
“不過正如你所言,這也正合我意,就讓朱元在淮西如入無人之境好了,這樣偽唐朝堂的黨爭隻會更加激烈,他們鬥得愈烈,就愈有可乘之機,隻可惜這司超剛當上防禦使,等這兩封急報送抵開封,他估計又得重回刺史咯。”
司超今年四月,因為領軍“攻占”淮西四州,從刺史一舉躍升為防禦使,並執掌淮西四州防務。
說是攻占,其實就是去接收南唐棄守的城池。
司超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淮西四州,靠撿來的功勳連升兩階,羨煞了不少軍中武將。
此番不戰而退必然招致郭榮的厭惡,朝中眼紅司超的朝臣們估計也會落井下石,貶回刺史都算是從輕發落了。
不過李重進倒也能理解司超的膽小行徑,五千雜牌部隊,對上南唐的兩萬禁軍,就算換成是李重進親自指揮,估計都討不到好,逃跑反而是最明智的選擇。
若是司超奮死抵抗,八成難逃一死。
若是折損大量部隊再被迫撤軍,下場估計也不會比貶回刺史更好。
正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司超這棄城逃跑反而是跑對了,稍稍偽造一番軍情至少能給朝廷和他留點麵子,從輕發落自是毋庸置疑。
一念至此,李重進吩咐翟守珣道:“你速速致信慶哥兒,讓他麾下的烏衣台多加探明偽唐朝堂動向,任何情報都要立刻送達壽州大營。”
“是。”
……
相比逐漸熱鬧起來的淮西,李延慶所在的淮東倒是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