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山雨欲來
正值仲夏,夜幕姍姍來遲。
昨日剛宴請完尹指揮,今日李府宴席再開。
李延慶昨日才宿醉一宿,今日又不得不繼續陪安守忠痛飲。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自己未來的大舅哥呢?
不過安守忠的酒量看起來著實不太行,才喝了不過五大碗就大呼“醉了,醉了”,旋即就醉醺醺地回房歇息。
李延慶曾參加過安守忠的婚禮,安守忠在婚禮上連敬三十杯,絲毫不顯醉意。
安守忠今日裝醉,無非是因為明天就要押解鄭翰一夥返回壽州大營,公事為重,他不想壞事。
李延慶大感慶幸:幸好大舅哥公事在身,不然自己大概率會喝吐……
美酒雖好,連著兩天狂飲也能成為毒藥。
李延慶終於得空,安靜地坐在書房內一睹未來媳婦的信。
在下淮南之前,李延慶常與安清念通信,幾乎每月初,都能收到來自襄陽的信件。
拆開略有褶皺的白色信封,李延慶從中取出一張折成三折的淡雅黃色信紙。
字跡娟秀,一看就曉得出自女子之手。
信中的內容並不多,安清念先是在開頭表達了對李延慶的問候與思念,之後則提到,家父已決定適時入京進諫,兩人也將在那時完婚。
安審琦進京竟然是真的.……李延慶盯著信紙陷入了沉思:為何安審琦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入京?
是被周朝攻打南唐時的強大軍事實力震懾了麽?
不對,周朝雖然在戰爭初期進展順利,但最近兩月淮南戰局陷入焦灼,安審琦他不可能不明白,周朝相比南唐並未擁有壓倒性的軍事實力。
並非外因,就隻可能是內因了。
李延慶驟然想到:莫不成,安審琦他身體出了問題?
這確有可能,根據襄陽辦事處的報告,安審琦此人極為好色,家中養了十幾房小妾,每年還都會納娶新歡。
安審琦對女色如此不知節製,加之多年辛勤征戰,年輕時還好,年紀一大身體必定會垮掉。
李延慶越思忖,越覺得自己的猜測靠譜。
安審琦由於身體狀況惡化,不得不開始考慮後事。
獨子安守忠固然能力出眾,但畢竟還年輕,不一定鎮得住襄陽城裏幾萬驕兵悍將。
且天下局勢波雲詭譎,缺乏經驗的安守忠不太可能於亂世之中保全安家基業。
這樣安審琦就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那就是將山南東道五州交還給周朝,換取一個安全的內地節鎮,雖然會被剝奪軍隊與大部分特權,但安家至少能保三代榮華富貴。
所以,安審琦才會著急與自家聯姻,畢竟自己的父親李重進,這會執掌周朝幾乎所有精銳部隊,風頭強勁一時無兩,是最合適的聯姻對象。
這場聯姻能確保安家投效周朝後,仍舊在朝中保持一定影響力……
李延慶收攏思緒,目光再度轉回信的開頭:
趙瑟初停鳳凰柱,蜀琴欲奏鴛鴦弦。此曲有意無人傳,願隨春風寄燕然。
這四句七言絕句,出自李白的《長相思》,含義甚是簡單,無非是女子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意。
李延慶捏著信紙自言自語道:“未免,有些太過公式化了。”
政治婚姻從來不講感情,自己的未婚妻應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對我的好感,究竟是出於責任,還是發自內心呢?
一念至此,李延慶覺得有些好笑:也對,既然是政治婚姻,哪需分辨是責任還是真心?能做到舉案齊眉、相敬如賓足矣,她若是真心,那便再好不過了。
李延慶不由回想起初見安清念的時候,那時的她還太過年幼,雖然出落得婷婷如玉,自己卻毫無褻瀆之念。
時光飛逝,一別快一年半,現在她應該快滿十五歲了,這時講虛歲,她年近十六,是位二八年華的大姑娘,這時候人又早熟,自己下起手來應該不會再有什麽心裏負擔.……
正當李延慶靠在椅上遐想之際,李石打斷了他的思緒:“郎君,壽州來信。”
“速速拿來。”李延慶坐正身子。
信中內容不出所料,李重進叮囑三子莫再與高錫為難,這事就當過去了。
在信中李重進還透露,範質已許諾,李延慶的下一份差遣必是一份好差事。
而且李延慶在解州擔任知州的三叔李重讚,未來極有可能重新擔任榷鹽使的肥差。
為了保住高錫,範質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豐厚。
可正因為代價豐厚,李延慶對範質的目的倒是越發感興趣了:範質為何會願意付出如此大代價來保高錫這個廢物?
難不成,高錫是範質的親傳弟子?
這確實有可能。
李延慶曾聽說,京中某些文官集團內部,很流行“傳衣缽”這種傳承模式,那就是從新科進士中挑選一位,給予各種教導與幫助,讓其繼承學術、思想以及人脈,也就是所謂的親傳弟子。
文官告老還鄉後,他的親子並不一定有父親那般出息,這時候受他栽培的親傳弟子如果能身居高位,那就能庇護老師的家族。
高錫應該就是範質“傳衣缽”的對象……李延慶看著信件若有所思:可惜,範質所托非人,這高錫不太像能出息的樣子。
李重進在信末還提到,郭榮有意返回開封,但在淮南的絕大部分軍隊都將繼續駐守淮南。
郭榮這是不死心啊,也對,到嘴的肉,沒幾個人願意吐出去,何況是七州土地與百姓呢?
李延慶對郭榮的堅持能夠理解,但並不看好周軍能夠繼續占有淮南七州。
隨後送來的烏衣台密保,更是堅定了李延慶的想法。
據江寧府辦事處呈報,南唐朝廷正大肆擴充軍隊。
不光在長江南岸修整的齊王李景達部得到了兵員補充,南唐朝廷還於今日正式頒布征兵詔令,鼓勵每一名身強體壯的南唐百姓參軍入伍。
在戰爭開始的第五個月,南唐終於下定了舉國應戰的決心。
滁州和揚州即將迎來南唐狂風暴雨般的攻勢,憑借張永德與韓令坤手頭的四萬多人馬,究竟能支撐多久呢?
李延慶讀罷手中密報,不由感慨:“山雨欲來風滿樓。”
立在書案前的鄧二撓著頭問道:“郎君,什麽山雨?今日夜空敞亮,明日應該沒雨啊。”
李延慶耐心解釋道:“我是說唐軍來勢洶洶,就像山間的暴雨一般。”
“郎君這麽一說,在下就懂了。”鄧二恍然大悟道:“南唐確實來勢洶洶,在六合縣輸了一陣,非但沒能打擊南唐的氣勢,反而激發了南唐的鬥誌,屬下聽說,這江寧城裏的百姓,都叫嚷著要參軍呢。”
“南唐的民心都調動起來了,可惜沒人能勸住郭榮。”李延慶說著,在心中暗歎:也許隻有真撞上了南牆,郭榮才肯回頭吧.……
隨著南唐大肆征兵,長江兩岸的局勢空前緊張起來。
新任淮南節度使向訓新官上任三把火,一進揚州城,就砍了一大批魚肉百姓的亂兵,揚州境內肆虐的幾股叛民也被向訓逐個平滅,揚州局勢霎時好轉不少。
滁州這邊局勢也是一片大好,高錫重新擔任判官後,確實一改往日散漫的作風,每日都在州衙勞作到深夜,滁州州衙這部行政機器再度良好運轉起來。
時間很快來到五月中旬,在婁、戴兩家的竭力配合下,滁州的夏稅收取有條不紊地展開,一車車新鮮稻米填滿一座座空蕩蕩的府庫。
同樣是五月中旬,迫於中原即將開始征收夏稅,郭榮在萬分不舍之下,率領行在啟程北上,隨他北上的還有一萬餘殿前司親衛,其餘十萬禁軍,都交由李重進指揮。
但郭榮嚴令李重進,沒有他的親筆詔令,決不可調動淮南七州現有的守軍。
李重進能夠任意調動的部隊,也就壽州城下五萬禁軍,餘下五萬禁軍中,四萬五千兵力集中在滁、揚兩州,五千駐守滁州西麵的廬州,以確保退路。
整個五月,在淮東地區,周朝與南唐並未進行大規模戰爭,南唐在長江南岸積蓄力量,周朝則在滁州揚州兩地大修防禦工事,靜待唐軍北上。
但在淮西,局勢卻大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