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第五十三張 故人來訪
眼見李延慶麵色驟變,馬崇祚連忙拉著他,來到公廨角落的屋簷下。
馬崇祚跺著腳道:“看樣子是上頭有人保高錫,他犯下通敵這等重罪卻隻落下區區五十杖,簡直不可理喻。”
身為官場老油條,馬崇祚一看到聖旨,就明白高錫有後台,而且還不小。
若是李延慶執意揪著高錫不放,那高錫這樁案子其實就與滁州沒啥關係了,往後就是兩人後台的對抗。
馬崇祚拉著李延慶到角落來,就是想善意地提醒一下李延慶:這高錫靠山不小,還是謹慎為妙。
對於馬崇祚的善意,李延慶自是一聽便知,心中怒意出現的刹那,就被強行按下。
憤怒是沒有意義的,李延慶很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李延慶麵色重歸平靜,拱手道:“此事我已知曉,多謝知州提醒。”
“唉,這事確實有些處置不當,但我等也隻能先遵照朝廷旨意。”馬崇祚略帶歉意地說道:“李推官,還得勞煩你配合天使將高錫放出牢來。”
“這是自然。”李延慶嘴上應承得痛快,但腦海裏不自覺地浮現出高錫在獄中的大放厥詞,心裏一陣不舒服。
但沒辦法,誰叫高錫背後是範質。
範質乃是當朝文官領袖,在朝中擁有非凡的影響力,李家沒有必要,也不應該去開罪範質。
李延慶不由想到:今日晚些時候,父親的密信應該就會到滁州,信中內容不出意外,應該就是讓自己放高錫一馬,自家正是需要擴充文官勢力的關鍵時刻,範質可開罪不起……
前夜抓獲高錫後,李延慶不忘抽空給父親李重進寫了封密信,今日正應該是回信抵達的日子。
馬崇祚聞言寬心不少,他最害怕李延慶年輕氣盛,對高錫不依不撓,到時候神仙打架,他這個凡人恐怕就會遭殃了。
“天使正在衙內,還請推官隨我去見過天使。”馬崇祚額頭擰成一團的皺紋有所舒展,轉身朝公廨走去。
天使……雖說知道這時候的天使指的是天子的使臣,但驟然聽到這個詞語,還是挺容易讓人出戲,李延慶跟在馬崇祚後頭:“說起來,這位天使是何人?”
馬崇祚佝僂著身軀,雙手攏於背後,左搖右晃地緩步向前,一字一頓道:“這位天使來頭可不小啊,乃是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審琦的獨子,安守忠。”
李延慶與安家訂婚之事並未對外聲張,因此馬崇祚並不知道,這位安守忠正是李延慶未來的大舅哥。
安守忠不是在郭榮身邊當殿直麽?如果是他擔任天使,那郭榮應該看過自己呈上的奏章,以郭榮那嫉惡如仇的性子,怎會輕饒高錫?李延慶心中懷揣著疑惑,跟隨馬崇祚進到公廨。
公廨裏,身著綠色官袍的安守忠端端正正地坐在椅上,手中端著一碗涼茶,小口小口斯文地啜著。
安守忠昨日上午從壽州大營啟程,日行三百裏,飛馳滁州城,臉上卻看不出任何疲倦。
馬崇祚步入屋內,對安守忠拱手行禮:“天使,這位便是我滁州推官李延慶。”
安守忠放下茶碗,站起身,臉上露出親切的笑容:“三郎,一別經月,別來無恙。”
李延慶邁步向前,來到馬崇祚身旁,對安守忠還以笑顏:“安兄依舊風度翩翩,令人仰慕不已。”
“咦,兩位認識?”馬崇祚看了安守忠一眼,又扭頭看了李延慶一眼。
李延慶微微一笑:“我與安兄相熟已久。”
“既如此,那老夫就不妨礙你們敘舊了。”馬崇祚也很知趣,與安守忠招呼一聲,便讓出了公廨,去旁邊的耳房處理公務。
李延慶與安守忠隔幾對坐,安守忠當先開口:“三郎,這次你在滁州算是幹成樁大事。”
安守忠年輕氣盛,自然想幹一番事業,卻因為家族原因,不得不在郭榮殿前效力,幾乎不可能有立功的機會。
李延慶端起涼茶喝了一口:“功虧一簣罷了,好不容易將鄭翰與高錫一幹人通通下獄,結果朝廷不光要放了高錫,還要讓他繼續擔任滁州判官,這以後我每日都要與他在衙門裏撞見,當真晦氣。”
安守忠勸慰道:“聖上見過你的奏章,本來想判高錫死刑,卻被範相勸住了。”
昨日早晨,李延慶的奏章就到了壽州大營,由於郭榮的特別命令,淮南七州的奏章不必經由政事堂審核,因此這份奏章得以直抵郭榮的案前。
郭榮看過奏章,當即大怒,要將鄭翰、高錫一幹人等壓到壽州大營斬首示眾,以震懾淮南宵小,卻被急忙趕來的範質勸住。
一番爭論過後,原本要被處死的高錫就成了戴罪立功之身,隻需挨區區五十杖即可脫罪,除高錫之外的罪犯,則由安守忠押解到壽州大營公開行刑。
由於安審琦出兵聲援周朝,安守忠最近很得郭榮信賴,又正好在殿前司擔任都頭,麾下有一百精兵,足可承擔押解之責。
不過爭論的具體內容並未傳出,安守忠也不知道範質是如何勸住郭榮的。
“我早就曉得這高錫是範質的黨羽,卻沒想到範質竟會如此死保高錫。”李延慶至今都沒想明白,為何範質會死保高錫。
難道就因為高錫曾是十三歲中進士的神童,範質因此對他惺惺相惜,無論如何都要保他一命?
李延慶不覺得範質會因為這般膚淺的理由就死保高錫,但他又想不到別的緣由。
安守忠溫言勸慰:“這事就此揭過吧,範質現在頗得聖眷,聖上對他是言聽計從,我覺得還是避其鋒銳為妙,興許還能借此讓他欠你們李家一個人情。”
“也隻能如此了。”李延慶不免有那麽點氣餒,但旋即就再度振奮起來,並將高錫之事拋諸腦後:高錫作為官員,既然生出貪念,那就已經是廢了,往後即便有範質幫扶,估計也沒多大前途,區區廢人,沒必要讓他來擾亂自己的思緒。
安守忠適時地轉換話題:“三郎你此番立下大功,朝廷的賞賜可著實不小,令我羨慕不已。”
李延慶對賞賜並無什麽期待,淡然道:“無非是升官罷了,我猜是官升一階。”
安守忠點了點頭:“正是官升一階,你原來的本官是匠作監丞,如今已升為著作佐郎,不過差遣依舊是滁州推官,要等下次歸闕,才能提升差遣。”
“沒什麽用,還是從八品罷了。”李延慶對這所謂的賞賜嗤之以鼻。
從八品又分為從八品上,以及從八品下。
文官途徑一共三十七階,每升一階都極為困難,非進士科出身者,三年六考皆優才能升一階。
也就是說,一名普通出身的官員,不光三年間一丁點錯誤都不能犯,還得連續三年政績優秀出眾,才能升一階。
不少文官其實一輩子都難升一階,隻有在去世的時候,才能被朝廷追贈一階。
李延慶依靠蔭補加明法科入仕,一開始就是二十七階的將作監丞,官居從八品下。
升官一階之後,到了二十六階、從八品上的著作佐郎,其實已經抵達了許多文官一輩子的頂點。
因為往上第二十五階,便屬於正八品的“朝官”範疇,絕大部分文官畢其一生,都沒法越過第二十五階的坎。
朝官顧名思義,就是能上朝聽政議事的官員,每日都需入宮常參,每逢大朝會還能一睹皇帝的尊顏。
如今的周朝,文官數量超過四千,官階在朝官以上者不過兩百人出頭,朝官的人數由朝廷嚴格把控,升上朝官的難度可想而知。
見李延慶情緒不高,安守忠連忙說道:“三郎你今年才十八歲,已抵達不少官員一輩子的巔峰,前途可謂廣闊無邊,將來必能出將入相。”
出將入相?安兄你未免太小瞧人了,待到局勢風雲變化,定要讓你目瞪口呆……李延慶臉上泛起笑意:“多謝安兄,我心中寬慰不少。”
“這就好。”安守忠突然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封信:“這是舍妹托我帶給三郎的信件。”
將信遞給李延慶,安守忠臉上露出曖昧的笑容:“三郎,看不出來啊,你這般溫文爾雅的模樣,卻能奪得我那妹子的歡心,她小性子甚多,我這個做哥哥的都捉摸不透。”
李延慶接過信件並未當即拆開,而是小心收入袖內,戲謔道:“書中自有顏如玉,我在國子監這一年可沒白讀。”
談及私事,屋內的氛圍霎時輕快了起來,一掃方才的陰鬱。
安守忠順帶用手肘頂了頂李延慶的臂膀:“家父似乎有意今年年末親赴開封,那時候你也應該卸了滁州推官的差遣,屆時,咱們就能成為親家了。”
安審琦要入京了?這恐怕不是為了與自家成親而來,安守忠這般輕描淡寫,是真沒理會其中深意,還是故作輕鬆?李延慶配合安守忠的語氣,調笑道:“說實話,我覬覦你家妹子挺久了,我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親了。”
“好啊三郎,你裝了這麽久的假正經,終於本性畢露,我會叮囑念兒,婚後定要好生看管你,若是放任你問柳尋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哦喲,你這麽清楚,我看你很是精通此道,等回京,我就上你家告狀去。”
“三郎,你這就會錯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