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來安民變
在推官衙門裏審了一整日卷宗,待到放衙,李延慶返回家中,立刻召集李石、錢長生與朱良三名親衛頭領。
李延慶端坐書案後,看著三名得力部下:“我已接下往六合縣運送糧草的任務,三日之後卯時一刻,第一批糧草就要出城。”
李石跟隨李延慶時間最久,聞言知意,當即回道:“屬下明白,回去之後立刻知會弟兄們,弟兄們休息半月,已是精神抖擻,這運糧的活計自是不在話下。”
李延慶點了點頭,環視三名部下:“運糧時切不可大意,如今揚州境內亂民遍地,路上風險甚大,弟兄們都必須警醒起來,這幾日要多加操練武藝和陣型。”
隨著韓令坤將部隊收攏到揚州城中,遭受橫征暴斂、失去生存物資的百姓沒有了軍隊的監視,立刻就轉化為亂民與叛民,缺少軍隊鎮守的地方縣衙僅能勉強護住縣城周邊,其餘鄉裏早已無暇顧及。
六合縣亦屬於揚州,目前局勢很不容樂觀,隨著趙匡胤的進駐,亂民雖會有所收斂,但仍舊不可大意。
錢長生初生牛犢不怕虎,拍著胸脯,豪氣幹雲:“我等俱是精銳,運糧時披堅執銳,區區亂民自是聞風而逃!”
老成持重的朱良先瞪了錢長生一眼,而後轉頭對李延慶沉聲道:“郎君教訓得是,弟兄們最近實在鬆懈,明日一早,在下就將弟兄們都叫起來狠狠操練。”
少了軍隊的氛圍,士兵們往往很難維持刻苦的日常操練,李延慶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倒也不會歸罪到護衛身上。
“嗯,多加操練總是好的。”李延慶略感後悔,之前忙於公務,忽略了對親衛的操練,如今他們已經鬆懈半月有餘,再上陣時恐怕七成戰力都難發揮出來。
將操練親衛的命令吩咐下去後,李延慶進到餐廳,飯菜已經布置妥當,吃貨司徒毓也早已就位。
李延慶拉出椅子坐下:“你今日初掌州獄,感覺如何。”
趙匡胤領兵出城前,撤銷了臨時軍巡院,將執掌州獄的權力交還給了司法參軍司徒毓。
“州獄陰森可怖,無甚意思。”話音剛落,司徒毓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他壓根就不想執掌什麽勞什子州獄。
李延慶卻不急著吃飯,接著教訓道:“從明日開始,你就是名正言順的司法參軍,州獄由你全權管轄,你切不能鬆懈。”
“三郎放心,我曉得的。”司徒毓嘴上雖然答應得痛快,心中卻全然不在意:反正三郎已經向朝廷遞交自己搜集罪證的功績,想來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得到表彰,升官加薪也極有可能,州獄裏大部分囚犯也早已處置妥當,目前就關著二十名不到的囚犯,每天去巡視一遍就差不多了,不出亂子就行.……
滁州城內的幾名主官,心思都和司徒毓差不多,他們都認為,就目前的局勢來看,朝廷應該在滁州支撐不了幾個月,隻要不出亂子,安安穩穩等到朝廷撤退,到時候政績自然就能到手。
然而世事往往不會如人所願,當每個人都兢兢戰戰,希望不出亂子時,亂子它會自己找上們來。
第二日上午,李延慶正在公廨內整理卷宗,忽然就有知州馬崇祚的親吏找上門來。
李延慶跟著親吏來到知州衙門,判官高錫以及守將韓重贇已經到了。
見三人臉色皆沉重,李延慶心知出了大事,連忙走到馬崇祚公案麵前,問道:“馬知州,發生何事了?”
“李推官,來安縣白塔鎮有叛民作亂,人數還不少,目前白塔鎮已被叛民占據,鎮將以及二十二名駐守士兵皆喪於叛軍之手,僅有兩名士兵逃回來安縣。”馬崇祚一張老臉有些蒼白。
白塔鎮位於來安縣的最北端,背靠群山,地勢險要,人煙也很是稀疏,但畢竟是個鎮,還是派了一隊士兵駐守。
鎮將以及二十二名士兵皆墨?李延慶一開始有些不敢相信,這二十幾名士兵可都是殿前司的精銳,能將這一隊精兵近乎全殲,叛民沒個三五百人是做不到的。
而來安縣哪來的三五百叛民?天上掉下來的麽?
但看到韓重贇鍋底般的黑臉,以及知州馬崇祚滿臉愁怨,李延慶知道這事做不得假。
略微思忖後,李延慶的麵色逐漸嚴峻,問道:“這夥叛民,是來安本地人,還是從其他州縣流竄而來?”
“並非來安縣人,而是揚州那邊的。”韓重贇雙手抱胸,語氣沉悶。
揚州?李延慶馬上就回想起來,約莫七日前,揚州曾發來軍報,稱有一夥亂民逃進了來安縣北部的山區。
難道攻破白塔鎮的叛民,就是這夥揚州來的叛民?
可州衙之前不是曾委托過駐守泗州的張永德部圍剿叛民嗎?張永德事後也曾發來信函,自稱已經將叛民剿滅幹淨。
莫非,是張永德並未將叛民剿滅幹淨?
李延慶收攏思緒,剛想發聲,判官高錫卻突然開口:“那是否應該再向張殿帥發去信函,拜托他多操勞一番?”
“不妥。”馬崇祚毫不猶豫就將其否決,並擺了擺手:“高判官,判官衙門公務繁忙,你還是先回去處置公務吧。”
高錫明白自己說錯了話,略微遲疑一會,旋即轉身離去。
李延慶瞥了一眼高錫離去的背影,心中暗自吐槽:這高錫的為官水平當真堪憂,若是滁州州衙再拜托張永德去平叛,那豈不是打了張永德的臉?他張永德可是信誓旦旦地聲稱,這股叛民已經被悉數剿滅了……
而且張永德可是殿前司都指揮使,哪是區區滁州州衙可以得罪的?若是在這種時候惹惱了他,後果可就難測了.……
想到此,李延慶忍不住暗自慶幸,甚好,在招募這高錫之前,他已經得了朝廷的差遣,此人不光貪財,還不懂處世,要是自己將他舉薦到父親麾下去,不知會生出些什麽幺蛾子來.……
馬崇祚輕輕咳了咳,勉強擠出一絲笑意,轉頭看向韓重贇:“韓刺史,依你看,這夥叛民該如何應對?”
韓重贇本官為虔州刺史,差遣為鐵騎軍都虞候,可稱他為刺史,也可稱他為虞侯,刺史這個稱謂更為尊貴。
作為知州,馬崇祚當然希望韓重贇能夠出兵平叛,但他又無權管轄韓重贇及其部屬,因此隻好放低身段,委婉求助。
韓重贇依舊黑著臉,緩緩搖頭:“太尉將滁州城的安危交到我手中,我絕不可辜負太尉的信任,城中士兵目前僅有五百來人,保住城池已是極限,還請知州見諒,對這夥叛民我無能為力。”
既然來安縣都已出現大股叛民,那滁州城左近恐怕也即將不得安寧。
這股叛民實力強勁,韓重贇不敢冒險派出軍隊去七十裏外的白塔鎮平叛。
派少了,恐怕打不過,派多了,那滁州城就有風險,韓重贇擔不起。
而且韓重贇作為武將,他升官無需政績,即便滁州再亂,隻要滁州城他能守住,那他就不用擔責。
馬崇祚無奈地點了點頭:“我再想其它法子,就不勞煩韓刺史了。”
韓重贇聞言也不遲疑,當即離去,他需要立刻巡視城牆,令士兵們都警惕起來。
公廨中隻餘兩人,馬崇祚將目光投到李延慶身上:“李推官,你可有什麽好法子?”
李延慶臉上雖然依舊沉著,但內心忍不住吐槽:我又不是神仙,一下子就能想出好法子,這次就是給我兩下子,甚至三下子,我也無能為力,這可是平叛,手裏沒軍隊如何平叛?別天真了,馬知州……
即便如此,李延慶還真急中生智,勉強想出了個蒙混過關的法子:“回知州,清流關有五百精兵駐守,咱們可向清流關守將尹崇珂求援。”
法子,李延慶是給了,但尹崇珂願不願意出兵,那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
“好主意,我立刻就派人去清流關求援。”馬崇祚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這滁州知州也許是他最後一任差遣,他實在不希望自己晚節不保。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李延慶拱手道:“下官先行告退,推官衙門還有不少公務需要下官處理。”
正當李延慶剛退到門口時,馬崇祚急忙伸出手,高呼:“李推官,等等。”
李延慶探出的右腳不得已收回,轉過身,露出一抹微笑:“知州還有何吩咐?”
“李推官,可否拜托你清流關跑一趟?”馬崇祚語氣中帶著懇求:“派一小吏去,恐怕有些不妥。”
馬崇祚的心思,李延慶轉瞬就明白了:無非是怕派去求援的人地位低下,令那尹崇珂感到被輕慢,導致他不願出兵相救。
但即便自己去,那尹崇珂就真的願意出兵相救麽?李延慶認為答案是否定的,想必尹崇珂也如韓重贇一般,被趙匡胤嚴加命令,不得輕舉妄動。
可是,這滁州的安定,也涉及自己的政績,如果滁州因為遍地叛民,破壞了夏稅的收取,那自己這次滁州之行的政績目標也將無法達成.……
叛民就像病毒,會將一切正常的百姓都轉化為叛民,畢竟他們不事生產,每到一地隻能燒殺搶掠,被掠奪的普通百姓無法繼續生存下去,也隻能被迫加入叛軍的隊伍,繼續燒殺搶掠,然後往複循環.……
這也是為何古代一旦爆發大規模農民起義,叛亂的風潮轉瞬就會席卷全國,就比如東漢末年黃巾之亂,竟然能將數州上百萬百姓都裹挾進去……
李延慶心中思緒紛呈,經過一番鬥爭,最終決定接下這個差事。
必須說服尹崇珂出兵平叛,絕不能讓來安縣這股叛民繼續膨脹。
李延慶抿了抿略感幹渴的嘴唇,拱手道:“下官明白了,待下官回去準備一番,便即刻趕往清流關。”
“李推官……這滁州百姓的安危就交給你了。”馬崇祚語氣中帶著顫抖。
別,可別說得這麽重,屆時若是求援失敗,自己豈不是要背大鍋?李延慶連忙回道:“下官與那位尹崇珂無甚交情,不敢保證能夠求來援軍,去清流關來回接近一整日,還請知州再想想別的法子,切莫坐以待斃。”
“那是自然,推官就放心去吧。”馬崇祚當然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隻是暫時找不到別的法子,隻能寄希望於李延慶能夠請來援軍。
李延慶聞言,隻覺脊背有些發涼,聽馬知州這語氣,怎會有一股風蕭蕭兮易水寒的錯覺?
拜別知州,李延慶先是返回推官衙門,將公務委派給兩名孔目官和一名推司,而後騎馬返回家中,召集府上的護衛。
趁著日色尚早,李延慶打算今日就去清流關跑個來回,現在城外不安全,夜裏還是在滁州城裏待著比較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