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替罪羊
第二日一早,李延慶起床練了練刀,便到餐廳享用早餐。
未多時,司徒毓身披常服,打著哈欠走進餐廳。
最近這幾日司徒毓算是好好休息了一陣子,身為司法參軍卻不用處理公務,不去衙門點卯也沒人管他,每天睡覺睡到自然醒,簡直舒爽。
司徒毓剛坐下就問道:“三郎,最近風傳朝廷發來的壽州捷報有假,這事你聽說了嗎?”
你小子都聽說了,這“謠言”確實傳得有夠快的.……李延慶停下舀粥的勺子:“早聽說了,我其實很早就覺得那捷報有些問題,但這捷報畢竟是朝廷發來的,我等作為朝廷官員,斷不能對捷報持有懷疑,此事你就與我在私下聊聊,切莫說出去。”
就捷報一事,李延慶認為對司徒毓並無隱瞞的必要,反正頂多再有個兩三日,朝廷的處理辦法估計就會發下來,紙終究包不住火。
“我保證不對外亂說,你快說來聽聽。”司徒毓雙手撐在桌上,上半身向前傾斜,就像隻好奇的貓,甚至連早餐都顧不上吃。
餐廳中隻有自己與司徒毓兩人,李延慶也不藏著掖著,語出驚人:“其實,這壽州城一直就在偽唐手中。”
“你說什麽?壽州城還在偽唐手中?”司徒毓臉上霎時血色全無,慌忙問道:“那這捷報豈不是假的?這,這,這到底該如何收場?”
“誰知道呢。”李延慶倒是一點不急,夾了塊碧玉晶瑩的醃胡瓜到碗中:“不過朝廷自有解決之道,你無須著急。”
胡瓜也就是後世的黃瓜,略微醃漬,就是極開胃的爽口小菜。
“可若是這捷報為假.……”司徒毓的腦海裏霎時間閃過無數條惡劣影響,直接擠炸了他的處理中樞。
司徒毓仰著頭看了會天花板,眼皮不斷開合,如是半刻,終於是緩了過來。
“三郎說的對,我何須著急?”司徒毓快速端起碗筷:“我就一小小的司法參軍,此事與我無關,該吃飯時還得吃飯。”
李延慶笑了笑:“這就對了,該吃就吃,哪管他洪水滔天。”
再過一陣,估計捷報都是小事,也不知滁州能不能撐到下個月,為了一行人的安危,自己還得早作準備……李延慶淡定地喝完最後小半碗粥,放下瓷勺:“我先去州衙公辦,你就在府上休息,有事我會派人知會你。”
司徒毓埋頭喝粥,含含糊糊地回道:“嗯,慢走。”
李延慶騎馬趕赴臨時州衙,途中路過昨日開工的州衙重建工地,見工地上不少熟悉的麵孔正在揮汗勞作,略感欣慰:自己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唯一的缺陷就是沒將重建州衙的監督權攬到自己手裏,總有那麽點不放心……
重建州衙之事,由趙匡胤麾下都頭王仁贍負責。
李延慶本想爭取一番,也好給司徒毓找個活幹,可趙匡胤並未同意,而是一力做主,將差事交給了王仁贍。
此事李延慶倒也不好置喙,畢竟趙二這會是滁州城實際掌控者。
進到推官衙門,李延慶明顯能感覺到氣氛與昨日有了變化。
流言已然傳開啊.……李延慶與幾位屬下打了聲招呼,得知今日並無案件需要自己審理,便照例進了耳房,開始審閱卷宗。
讀著卷宗,李延慶的思緒就開始飄忽起來:
朝廷這次到底會如何處置這次假捷報?
李延慶不由聯想到了後世:這次不出意外,朝廷應該是拉點官員出來背鍋,對外聲稱這所謂的捷報,是某些官員的疏忽或者錯漏.……
這樣朝廷威望能勉強保住,假捷報也能敷衍了事,隻有一小撮官員會倒黴,但朝廷肯定會暗中給出補償,簡直是皆大歡喜。
……
濠州(後世蚌埠市)城外,三萬周軍分成三座大營,將城池團團圍住。
城西一處最寬敞的營帳內,郭榮正在與三位宰執商議要事。
郭榮麵容威儀,環顧下首三位宰執:“這捷報一事,該如何收場?”
範質當初同意了這項計策,又是當朝首相,當先開口:“臣以為,可借口是翰林院在謄抄詔書時有所錯漏,將幾名相關翰林學士革職查辦即可。”
既然想出了假捷報的計策,範質當然也想好了處置的方法,二十幾名翰林學士中有十幾名學士已是垂垂老矣,正好借此機會清洗一番翰林院,同時也好順便安插點自己人進去。
郭榮不置可否,轉頭看向李穀與王溥:“你們以為如何?”
李穀徐徐回道:“範相公所言甚是,事後對遭受革職的翰林學士做出適當補償即可。”
作為次相,李穀雖說並未與範質通過氣,但兩人向來默契十足也、同氣連枝。
兩位大哥都表態了,三相王溥當然也隻能附和:“臣無異議。”
王溥下意識地覺得這處置方法有些不妥:拋出幾名無辜的翰林學士了事?這實在有些過於草率,而且後患隱憂不少,但他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什麽好法子來。
“那就這麽定了。”郭榮麵無表情,吩咐道:“此事由範卿負責,處置方法一定要能服眾,切不可有損朝廷威望。”
範質心領神會,輕輕低頭:“臣遵命。”
郭榮如此急著處置假捷報一事,其實與周軍攻打濠州城不順有關。
兩日前郭榮領軍疾行至濠州城下,便立刻領兵親赴城下,向城頭守軍亮出皇帝儀仗,並派出嗓門大、懂淮南口音的士兵到城前喊話,聲稱壽州已破,隻要郭廷謂願意獻城投降,周朝願意給他正任節度使的位置,還會善待城內守軍與居民,絕不殺降。
當時見濠州城頭有所慌亂,郭榮預感到自己能夠兵不血刃拿下城池,心中甚是欣喜。
可沒過多久,城頭就恢複了平靜,隻傳來旌旗迎風飄蕩的聲響。
郭榮不死心,又派力氣最大的幾名弓兵,將數百份勸降文書射入城內。
但等了半日未能等到想要的結果,郭榮終於按耐不住,下令全軍攻城,想試探下城中虛實。
可周軍剛靠近城外的木蒺藜陣,想要拆除這些守城設施時,城頭就是一陣箭羽澆下。
終於,周軍頂著盾牌,拆掉了城外的蒺藜陣,拆掉了幾圈木拒馬,靠近了護城河前塞滿木刺的壕溝,城頭卻傳來了守將郭廷謂中氣十足的吼聲:“周皇何必行此猥瑣之計,壽州城依舊在我大唐手中,我郭廷謂絕不會有愧於唐皇!”
作為濠州守將,郭廷謂並不清楚壽州城是否還在南唐手中,他雖然早就聽聞壽州已被周軍攻克,也派了不少探子去壽州打探,但皆有去無回。
但這並不妨礙他果斷地否決周軍的宣傳,對城內守軍,他聲稱“壽州城破”是周軍的奸詐計謀。
郭家父子兩代駐守濠州幾十年,在濠州城裏郭廷謂可謂是一言九鼎,守軍們當然不會相信周軍的勸降文書。
如此,李重進提出的“無中生有”之計全麵破產,再無實現的可能。
而一些州縣已經向朝廷發來奏章,隱晦地詢問捷報的真假,郭榮心知必須盡快處理此事。
範質提出的建議很合郭榮的胃口,郭榮也早就不滿翰林學士承旨徐台符以及一幫垂垂老矣的翰林學士,正好借此機會,讓徐台符告老還鄉。
所以,郭榮還特意吩咐範質,讓他一定要以朝廷威望為重。
隻要將翰林學士承旨拋出來頂罪,朝廷威望自然也就能保住了。
範質也不含糊,從大帳中出來,立刻就去了行在翰林院,做徐台符的思想工作。
“徐學士,前因後果大抵如此,朝廷也別無他法,隻好勉強委屈你一番,不過你大可放心,告老之後,名望與薪俸朝廷絕不會虧待於你,你的子孫後輩也可照舊蔭補,甚至還可破格提拔。”範質裝作無可奈何的樣子,語氣很是誠懇。
早在上頭要自己撰寫“壽州大捷”的捷報時,徐台符就已考慮到自己會被朝廷丟出去背鍋的後果。
但他說到底隻是個謄寫詔書的,哪能拒絕呢?還不是隻能硬著頭皮撰寫詔書。
不過既然已有心理準備,徐台符此刻倒也並不感驚訝,笑嗬嗬道:“老朽早該告老還鄉,如今能為朝廷盡最後一份力,老朽已是心滿意足。”
“學士如此通情達理,晚輩實在慚愧。”
範質比徐台符小上不止一輩,這聲慚愧倒算是發自內心,但他心中已經在琢磨該讓誰來頂替承旨的位置。
“客套話不必多說。”徐台符左手緩緩撫著皓白長須:“老朽該如何行事,還請範相明示。”
“學士隻需如此如此……”
郭榮在濠州城下待了兩日,在層層城防設施前丟下幾百具士兵屍體,領兵踏上了返回壽州的路程。
他此行就帶了三萬軍隊,而濠州城中守軍足有一萬,加之城防嚴密,守將郭廷謂也並未中計,此番絕無破城的可能。
既然不能破城,那郭榮就隻能領兵返回壽州城下,繼續啃磚頭。
隨著郭榮一同出發的,還有幾十騎奔赴淮南各地的驛馬,他們身懷詔書,以徹底解決之前的“捷報”問題。
詔書半日後就送進了滁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