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把淺
“舅父他對商人有較深的成見,而烏衣台內有好幾名重要成員是商人出身,我怕舅父入職後,與他們產生矛盾。”
李延慶也不做隱瞞,都是一家人,話當然得敞開了說。
“是這樣麽?”李重進摸了摸下頜濃密的黑色短須:“這事你不用管,一會我去找他談談。”
“那就勞煩阿爹了。”李延慶心中暗想:翟守珣歧視商人是出自他的本性,而本性難移,阿爹大概率會無功而返,不過正好,自己已不想讓他進烏衣台。
“對了,你想不想知道,為父為何會提前歸京?”李重進突然岔開話題。
李延慶聞言笑了笑:“爹爹就莫要賣關子了。”
“四日前,我收到了宿州傳來的情報。”李重進不急不忙地飲了一口小酒,而後放下酒碗:“南唐那邊,最近新上任了一個壽州監軍,名叫吳廷紹。”
壽州,州治為壽春縣,也就是後世的壽縣,位於淮河南岸,目前是南唐防禦周朝的的北疆重鎮。
吳廷紹?聽起來和大哥的嶽父吳廷祚好像啊.……李延慶將發散的思緒收回:“這吳廷紹做了什麽?”
李重進反而問道:“淮水每到冬季都會幹涸,這你是知道的吧?”
“知道,枯水期嘛。”李延慶下意識地,就將高中地理課本上的詞匯脫口而出。
“枯水期?”李重進眨了眨眼:“這詞用得很妙啊,但聽起來又很耳生,你從哪聽來的?”
李延慶當然不敢實話實說,隻能含混過去:“忘了,以前偶然聽到過,阿爹不要在意這些細節,還是挑重點的說吧。”
“往年,這淮水每到枯水期的時候,南唐都會在這段時間向淮水南岸增兵,也叫作把淺。”李重進也是現學現賣,當即就用上了“枯水期”這個新鮮詞匯。
“把淺,這個很好理解,看守水淺的地方嘛。”李延慶接著問道:“那然後呢?”
“然後,吳廷紹這個新任的壽州監軍,這個月初才剛剛上任,就停掉了把淺。”李重進臉上帶著一抹濃烈的笑意:
“停了把淺也就算了,這吳廷紹甚至還將原本的駐軍撤了一批回壽春城,目前在壽州境內,淮水南岸的守軍已遠少於往常。”
“也就是說,此時是進攻南唐的絕佳時機咯?”李延慶若有所思,怪不得阿爹此時會快馬加鞭地趕回開封,原來是嗅到了戰爭的氣息。
李重進點了點頭:“沒錯,算算日子,這情報是在昨天才送進宮裏的,今天或者明天,應該就會有消息從宮裏傳出來了。”
在李重進看來,郭榮應該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畢竟南唐一直都是郭榮的眼中刺、肉中釘。
如今機會難得,郭榮有不小的概率會出兵,李重進此番進京,就是要來爭取這個領兵的人選。
但是,李延慶心裏是很清楚的,後周征南唐之戰曆史上是發生在明年的年底,郭榮不太可能提前一年出兵討伐南唐。
戰爭不是拍板子就能決定的事情,特別是征討南唐這種舉國之征,必然要動員所有能動員的武裝力量,並耗費海量的人力物力。
縝密如郭榮,如果不做好萬全之準備,是不可能輕易出兵的。
在曆史上,郭榮選擇明年年底才出兵,必然有他的難處和苦衷,以及內在的邏輯。
目前看來,周朝出兵南唐最大的難點,應該就是在錢上。
按照李延慶這幾個月來的了解,這大周朝的財政是極為窘迫的,派陶文舉這等酷吏,赴遭受旱災的河南強征夏稅,就可見一斑。
周朝現下的國庫餘存,應該支持不了一場舉國戰爭。
而且接近一半的開封禁軍,是新近才招募的,接受了半年不到的訓練,武器裝備也沒裝配齊全,此時就開赴戰場,有些太強人所難了。
同時,周朝禁軍之中,大量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老將都被郭榮清洗了。
禁軍中遍布年輕氣盛的青年武將,他們雖然銳氣十足,但普遍缺乏大軍團作戰經驗。
所以,後周曆史上才會在發動南唐之戰前,先行攻擊蜀國的山南四州。
因為攻蜀之戰規模較小,而且又是主動進攻,即便失利對周朝也談不上傷筋動骨,正好可用於鍛煉武將和士兵。
但這話李延慶現在又不好直接說出口,畢竟李重進看起來正在興頭上,自己這個做兒子的,不能挑這當頭澆冷水。
李延慶需要找一個合適的話題,對阿爹進行旁敲側擊。
略加思忖,李延慶問道:“不過,阿爹你這獲取情報的速度有點快了吧?陛下昨天才能知道的事情,你三天前就知道了?”
“你說這個啊,我當然也是有些門道的。”李重進麵帶一絲得意:“宿州那邊的駐軍裏,有我的老交情,淮水邊上但凡有任何動靜,他都會派人通知我,速度也就比八百裏急遞慢上一絲。”
“原來如此。”李延慶絲毫不感到驚訝,自己的老爹畢竟在軍中耕耘多年,有些得力幫手是在正常不過了。
李延慶接著又提出了一個疑惑:“不過,既然阿爹在宿州那邊有幫手,那他有沒有說明,為何這個吳廷紹會中止把淺呢?
淮水是南唐抵禦我周朝的天然屏障,也是最重要的防線,而之前每年枯水期,南唐都會加派重兵把守淮水,為何會在今年停止呢?其中是否有貓膩?有沒有可能是引誘周朝的陷阱?”
李重進一聽,頓時回過味來:“你這麽說也是,吳廷紹這事做的確實沒道理,但是宿州那邊遞來的信裏,說得又很粗略,並未過多提及吳廷紹,其中緣由我也不清楚。”
而且經李延慶這麽一提醒,李重進馬上又想起了當今周朝在財政與軍事上的困窘。
其實,李重進也不是不明白這些,作為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大周朝職權最高最重的武將,他能不知道嗎?
隻是李重進有些過於渴求戰場了,熱烈的欲求遮蓋了他的一部分理智。
“那阿爹之前有聽說過吳廷紹這個人嗎?”李延慶想從人的性格上加以分析。
李重進眉毛皺成了一個川字,腦中想著的滿是當今出兵的難處,並沒有太在意李延慶的提問,下意識地就回答:“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