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奏對
第二天上午,安守忠在去李使相府上赴宴前,還得先去見一個人,一個住在皇宮裏的人。
“臣安守忠,參見陛下。”安守忠今日身著大紅色的官袍,恭恭敬敬地向郭榮行禮。
安守忠本官為從七品的鞍轡庫使,本應著綠色的官袍。
但郭榮曾賜緋給他,所以安守忠今日得以越階穿紅色官袍覲見。
“快給安卿上座。”
在安守忠入座時,郭榮細細打量了一番安守忠。
生的倒也不錯,麵相方正,身形俊挺,安審琦有個好兒子啊,郭榮心生感慨,不由地又想起自己慘死的兩個兒子。
郭榮在打量安守忠的同時,安守忠雖不敢直視郭榮,但也在用眼角的餘光偷瞄郭榮。
雖說五官不顯,其貌不揚,但卻有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嚴氣息,不愧是皇帝,安守忠對郭榮是肅然起敬。
片刻之後,郭榮開口:“安卿,令尊的身體近來如何了?”
簡單且常規的問候,卻蘊含著深意。
試探來了!安守忠字斟句酌地答道:“回陛下,家父身體還算健朗,隻是年歲漸高,常日裏都是待在家中,甚少外出。”
“哦,這樣啊。”郭榮微微頷首,安審琦今年應該是五十七歲,確實算是老人了。
“朕年輕時每年都會去一趟江陵,所以曾數次途經襄陽。”郭榮突然開始回憶往昔:
“相比於北方的幹冷,襄陽江陵一帶的冬季濕且寒,朕年輕力壯時尚且有些經受不住,令尊與朕一樣,都是出生北方,加之令尊年歲又高,恐怕忍受不了南方的濕寒吧。”
陛下突然提及濕寒又是何意?安守忠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在離開襄陽前,父親安審琦曾向他麵授機宜,教導過他一些應付奏對的技巧,安守忠便將父親的說辭原原本本地搬了過來:
“家父確實患有痹症,每到冬季或是梅雨季節,足踝便疼痛難忍,家父此次本想親自入京麵聖,但足踝痛甚,實在難以遠行,還望陛下諒解。”
痹症,也就是風濕。
安審琦多年征戰,又駐守南方長達七年,患上了嚴重的風濕病,從襄陽到開封八百餘裏,即便是坐車,對他來說也確實是一大折磨。
說來說去,安審琦其實就是不想親自進京。
郭榮嘴角微微一勾,這番說辭早已被他料到。
“令尊乃當朝數一數二的猛將,早年曾多次擊退契丹的入侵,這幾年又數次拒南平於國門之外,堪稱國之棟梁,朕早就想一睹令尊的風采,可如今卻被一痹症所擾,不得於朕相見,朕也是不甚惋惜。”
不待安守忠接話,郭榮話鋒一轉:“對此朕有個好法子,不知安卿想不想知道?”
郭榮接下來想說什麽,安守忠就是用腳趾都猜得到,但即便他不想知道,他敢拒絕嗎?
安守忠抿了抿嘴唇:“還請陛下明示。”
郭榮微笑道:“其實要治療痹症,最簡單的方法,不就是回北方嗎?”
這當然也在安審琦的預料之中,安守忠當即回道:“陛下所言極是,臣也勸說過家父,但南平在一旁虎視眈眈、磨刀霍霍,家父並非不願赴京麵聖,而是實在脫不開身。”
“嗯,這南平確實蔓草難除,不得不防。”郭榮對此表示讚同:“令尊能以一鎮之力,抗擊南平七年,實乃大周真正的南大門。”
安守忠故作惶恐地低下了頭:“陛下謬讚了,家父實在當不得此等美譽。”
“哎。”郭榮抬起手:“這如何能叫謬讚呢?若是令尊都當不得這大周國門之名,那你說,這大周又有何人能當得起呢?”
“這.……”安守忠思忖片刻,輕聲說道:“現任鳳翔節度使王侍中,曾屢次挫敗契丹,如今又坐鎮西垂,北馭外族,南抗偽蜀,可當此大名。”
“王景啊?”郭榮皺了皺眉:“他雖然年歲比令尊要長,但建立的功業卻有些差距,當不得此大名。”
這陛下的葫蘆裏究竟是賣得什麽藥?安守忠有些丈二摸不著頭腦。
但迫於郭榮的注視,安守忠隻得繼續說道:“天雄節度使符太傅,坐鎮大名府,令契丹匹馬不敢南侵,堪稱國門。”
符太尉便是當朝國丈符彥卿,現任大名府尹、天雄軍節度使,同時還兼著河北都部署的差遣,統領河北各地的駐軍,乃是周朝防禦契丹的前線統帥。
“符彥卿啊?”郭榮挑了挑眉:“他勉勉強強吧,但還是不如令尊。”
說罷,郭榮兩眼炯炯地望向安守忠。
還要我說啊?可是我實在是找不到了,而且無論是地位、資曆,還是戰功,符彥卿明顯都要強於阿爹啊,安守忠額角冒出一滴冷汗。
見安守忠啞口無言,郭榮麵色輕鬆地靠在禦座上:“排資論輩,王景長於令尊;戰功卓著,符彥卿強於令尊;你可知,為何朕會認為令尊比王景和符彥卿都更符合國門之名嗎?”
“臣,臣不知。”安守忠嘴唇有些發顫。
“令尊有一處遠強於他們兩人。”郭榮右手食指輕敲稍有脫落的鍍金扶手:“那便是理政。”
理政?安守忠心下一驚,這又是何意?
“朕聽聞,令尊駐守山南東道的七年中,嚴而不殘,威而不暴,當地百姓皆信服令尊。”郭榮眼睛微眯:
“而符彥卿與王景雖長於軍陣,但對理政卻是一竅不通,朕不得不加派朝臣協助他們,在理政這一點上,就算是將他們兩個綁在一塊,都是遠不及令尊的。”
這是郭榮在明示安守忠了:為何你爹不願接受我委派的文臣?
安守忠後背滲出汗珠,抬手抹了抹額角:“陛下,臣.……”
哼,還欠些火候啊,看著安守忠緊繃著的模樣,郭榮微不可見地撇了撇嘴:
“好了,不必緊張,山南東道治理得很好,朕甚是歡喜,朝中可堪一用的臣子本就不多,朕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派往襄州。”
“臣,明白。”安守忠花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自己顫抖的身軀:“臣與家父都願供陛下驅使,願為陛下分憂。”
郭榮嘴角浮現一抹嘲弄的淺笑:“目前朕倒確實有一樁憂慮,想讓令尊替我解憂,平盧軍,你可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