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秦蕊
“秦麽.……”李延慶聞言頓了頓,麵露疑惑:“那這蕊兒與秦姓官員又是什麽關係?”
李延順想了想,說道:“據席上之人所言,蕊兒正是那秦姓官員之女。”
“這麽說來,這鳳鳴館的行首,名妓蕊兒,在五年前,還是官員家的女兒咯。”李延慶右手食指在桌上輕點兩下,心中感慨:世事無常啊,曾經的官員之女如今卻成了京中妓女。
“應該是的。”李延順嗓音沉渾:“雖說這隻是我在席上聽到的,不甚可信,但觀那蕊兒精湛的技藝以及優雅的舉止,她的出身定然不會太低。”
“聽起來大哥你很懂啊。”李延慶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李延順聞言挺起結實寬厚的胸肌:“誰還沒個年少風流時呢?”
“看不出來啊!”李延慶調笑道:“想不到大哥你曾經也是個浪蕩少年郎!”
李延慶是真沒想到,自己的大哥竟然是個輕車熟路的老司機,而自己的腦海中卻完全沒有印象,看來自己這具身體的前主人,這幾年裏當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
“那當然了,這開封城裏有名的妓館,十有八九我都去過。”李延順今年雖然才年滿二十,但語氣中卻透著一股滄桑感。
就在一年多前,李延順還是開封城內“小有名氣”的大衙內,成親之後,就將自己的惡習完全收斂了起來。
話一出口,李延順又有些後悔,先是慌張地環顧左右,見屋內隻有兄弟二人,趕忙向前俯身,湊到李延慶的耳邊小聲道:“不過這事你可千萬別和你嫂嫂提起。”
原來大哥表麵上看起來雖然生猛,暗地裏卻是個妻管嚴,李延慶心中腹誹著,嘴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連連點頭:“我懂,我懂,別說嫂嫂了,任何人我都不會說的。”
告別了大哥,在回小院的路上,李延慶一直回想著近日圍繞鳳鳴館發生的幾次事件。
李延慶先是在心中將幾條情報羅列了出來:“首先,呂端受了尹拙的指使,替他做假賬,這出自呂端之口,應該是毫無疑問的;
接著,烏衣衛就發現了呂端出入鳳鳴館,在呂端出來之後,一輛屬於馮家的牛車也從鳳鳴館出來,裏頭大概率是馮吉;
就在第二天,販賣刊印九經的博雅書庫,就將一車東西運進了鳳鳴館,極有可能是販賣九經的利潤;
所以據此推測,這販賣九經的幕後之人,應該就是馮吉,是他指使國子監祭酒尹拙貪墨賣書款,而尹拙為了方便行事,就拉上了主簿呂端,所以呂端才會在那晚進入鳳鳴館;
不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呂端本來就是馮吉和尹拙的人,因為從時間上看,呂端與馮吉都是在今年年初調入的國子監;
而根據剛才大哥給的信息,這蕊兒背後有一座靠山,同時這靠山在朝中很有影響力,這就基本坐實了我的猜測,馮吉就是這座靠山;
這樣就能解釋清楚,為何呂端、馮吉,還有博雅書鋪,都能與鳳鳴館扯上關係,因為鳳鳴館就是他們的聯絡點。”
“但是這位名妓蕊兒的神秘麵紗尚未徹底被撥開,還有許多事情難以解釋。”
李延慶抬頭望著皎皎明月,心中思緒萬千:
“據烏衣台的調查表明,這蕊兒初為妓女登台獻藝,應該是在廣順元年的年中,是周朝建立的頭一年,而就在這年之前的後漢朝乾祐三年,蕊兒應該還是官宦之女,就是這短短的一年時間,曾為官宦之女的蕊兒就淪落成了京中妓女,這期間在蕊兒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若說這一年發生的最大的一件事,莫過於郭威起兵造反,周朝取代後漢,可這與蕊兒有關係嗎?她的父親不過是一從八品的小官,就算郭威清算官場,應該也輪不到她父親的頭上……”
“而為何,譽滿京城的馮吉、為官清名的尹拙,會貪墨國子監的這筆賣書款?”
“究竟是什麽將他們串聯到了一起?”
“若是明月能告訴我緣由就好了。”李延慶輕聲感慨了一句。
……
第二日清晨,顯德元年十二月初一,天蒙蒙初亮。
開封城西北外七裏,有一大片渺無人煙的荒地,其上立著形形色色的各式墓碑。
在這片墳地的北邊的一個小角落裏,立著一塊簡樸低矮的方形石碑,它的四周還有不少規製相當的石碑。
但這塊石碑相較於其周邊的其他石碑,有些顯眼,因為這塊石碑最為幹淨,其周邊的雜草也最矮。
這塊方形石碑上刻有幾行小楷,最右一行是“漢故大理寺丞秦永字曼叔”,最左一行則是“乾祐三年十二月甲午朔”。
這表明這塊墓碑的主人姓秦名永,字曼叔,生前為從八品的大理寺丞,死於乾祐三年的十二月甲午日,其後標有朔字,表明是十二月初一。
乾祐正是後漢朝的年號,而後漢的最後一位皇帝,隱帝劉承祐,死於乾祐三年十一月乙酉,也就是十一月二十四日。
“阿爹,女兒來看你了。”秦蕊今日未施粉黛,身披白色淡雅的褙子,雙手提著一個圓形的木籃。
秦蕊將木籃放在地上,取下手上戴著的刺繡鳳紋手套,纖纖玉手輕輕放在石碑的頂端,溫柔地抹去上邊的灰塵。
將灰塵抹盡後,秦蕊從木籃中取出一柄小鋤頭。
將墓碑以及墳包附近的雜草悉數除盡,又鏟了幾培新土灑在墳包上。
然後秦蕊回到了墓碑前,從籃中取出三根黃香和火折子,點燃香後跪到地上,麵容肅穆地將香插在墓碑的正前方。
接著,秦蕊又從木籃中端出一碟果子、一碟肉脯、三個蒸餅,並拿出了一瓶美酒。
肉脯等食物擺放在墓前,美酒則被秦蕊輕輕灑在了墓碑的四周。
最後,秦蕊對著墓碑濃重地拜了三拜。
“自阿爹去後,女兒一切安好,也望阿爹在西天極樂世界中日日無憂……”
話音隨著一聲抽泣戛然而止,秦蕊勉力直起身來,秀首低垂,止不住的淚水從秦蕊的臉頰上滑落,一滴滴地點在了塵土之中。
“阿爹,你逝世前,叮囑我不要記恨任何人,女兒明白阿爹的用意……女兒一直謹記你的教誨,沒有去恨任何人。”
秦蕊嗓音嘶啞,一字一頓道:“而且女兒這幾年明白了一個理,當初拿著刀闖進家門的是士兵,下令掠城的是郭威,但真正害死你的,其實是這個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