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鞫讞
這日中午,王樸處理完樞密院的公務,用了午餐後,照例來到開封府衙門內巡視。
一般來說,作為知開封府,王樸並不需要負責府衙內的具體事務,他下邊有判官、推官、參軍等官員,助他處理一應公務。
判官相當於開封府衙門裏的副長官,王樸不在時,府衙內一應公務都需過判官之手,由判官來做決斷。
推官則主管推勾獄訟,斷案是推官的職責,對於斷案,知府隻有過問之權,並不能越俎代庖。
在判官和推官之下,又有分掌各曹的參軍事,處理具體公務。
參軍事共有三種,分為主管檔案文契的錄事參軍、主管戶籍賦稅的司戶參軍,以及主管刑訊監獄的司法參軍。
開封府的規製,以及需要處理的公務數量,都遠高於其它的地方州。
所以,王樸的這些副官,都是雙份的,他們分為左右兩廳,分廳處理政務。
王樸要做的,就是監管好這十名官員,以及在府衙內幹各種雜活的一百多名胥吏。
進了府衙,王樸並未直接去他辦公的正廳,而是徑直去往右廳,今日是輪到右廳當值。
剛走到右廳的門口,王樸就看見,兩名胥吏架著一名中年婦人從廳中出來,婦人的臉頰上掛著兩行淚珠。
“這婦人是何人,發生了什麽事?”王樸攔下了兩名胥吏。
兩名胥吏互相看了一眼,先是放下婦人,作揖道:“卑職見過樞相。”
其中一名年老些的胥吏說道:“回稟樞相,這婦人半個時辰前來衙前敲鼓告官,說是家中有人口失蹤,包括她的丈夫,以及一幹護院仆役等。”
“哦?失蹤這麽多人,這是大案啊!”
王樸聞言,又細細打量了這婦人一番,隻見這婦人身披紅色繡花絲緞褙子,體型富態,肥嘟嘟的臉上還抹著厚重的脂粉,頭頂斜斜地插著一隻鑲玉花金釵,富貴逼人。
婦人見麵前的很可能是位高官,連忙擠到王樸的跟前,兩名胥吏連忙扯住婦人的雙手,婦人奮力想要掙脫,未果,聲淚俱下:
“這位官人,你一定要幫幫我啊,我帶著兒子從陝州來開封省親,可誰知到了家門口,敲門半晌,卻無人回應,我找來人砸開房門,卻發覺家中一個人都沒有,肯定是家中遭了盜匪.……”
“好的,我肯定會盡我所能,你先下去歇歇,平複下心境。”
王樸輕撫長須,尷尬地笑了笑,隻憑婦人這一麵之詞,他並不能得出什麽有用的結論,再說了,他雖是知府,卻無權斷案。
此時,尚在廳中的推官唐平聽到外邊的動靜,走了出來。
見是知府親至,唐平連忙拱手行禮:“下官見過樞相。”
“行了,我們進去說吧。”王樸又轉身,對著兩名胥吏擺擺手:“快將她帶下去。”
兩人進廳落座後,王樸問道:“這婦人所說的失蹤,究竟是個什麽情況?”
一提起這婦人,唐平感到一陣頭大,剛才唐平可是足足聽她哭訴了半個時辰,現在滿腦子還都是嘲哳的哭泣聲。
唐平沉吟片刻,緩緩道:“這婦人姓嚴,籍貫陝州,他的丈夫是個住在開封的行商,前些日子嚴氏收到丈夫的家書,要她帶著兒子來開封,她今日上午進到家中,卻發覺家中一個人都沒有,所以就來報官了。”
王樸繼續問道:“這嚴氏的丈夫是做什麽生意的,家在何處?”
“應該是姓董,做什麽生意的嚴氏沒說。”唐平揉了揉額角:“住在右二廂的浚儀橋邊上。”
要從嚴氏的哭訴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著實有些不易。
浚儀橋?王樸反應過來:“那不離府衙就百多丈遠?”
“是的。”
應當立刻派人去查探,這是王樸第一時間的想法,可這話他沒說出口。
因為,開封府無權審案,開封城內案件的審理權,歸屬軍巡院。
此時在地方司法上,實行鞫讞(jūyàn)分司製度。
簡單來說,鞫就是審理,讞就是判決。
鞫司負責審查案件,在開封城內,鞫司便是侍衛親軍司下轄的軍巡院,而在地方軍州,鞫司則是州軍下轄的馬步院,職權與公安類似。
判司根據鞫司的審訊結果,結引律令條文,對犯案者進行罪行判定,判司通常由各州府的推官來擔當,有些像後世的法庭。
所以呢,王樸若是想要對董府一探究竟,那就得將案子先移交到軍巡院去,等軍巡院查出個所以然來了,再將案子移回開封府判決。
可是,王樸很清楚,這時候若是將案子移交到軍巡院去了,那八成就要不回來了。
為何?因為正值亂世,侍衛親軍司的權力遠比開封府要大!
表麵上看,實行的是鞫讞分司製度,但案子隻要進了軍巡院,那就沒開封府什麽事了,軍巡院會將這案子從審訊到判決都包圓了。
那為什麽,軍巡院會如此明目張膽地侵奪開封府的職權呢?
很簡單,因為審案,有錢賺。
正所謂“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時候要想打贏官司,或是說動官府查案,不花錢是絕對做不到的。
譬如嚴氏這等大戶人家的婦女,進了軍巡院後,要想說動軍巡院那幫兵大爺們上董府探查,少不了得花上個十幾二十貫的幸苦費。
人為財死,軍巡院仗著背靠侍衛親軍司,就是敢公開侵奪開封府的職權。
就算王樸將軍巡院的做派告到郭榮的案前,郭榮也隻會偏袒軍巡院,因為他的皇位,就是禁軍將士們幫他穩固下來的。
沒有禁軍在高平的英勇奮戰,現在的郭榮早就身首異處了,他可不敢過分開罪禁軍將士們。
這一點,王樸是很清楚的,他也不會自討沒趣。
唐平見王樸麵色有些凝重,連忙說道:“下官以為,這應該不是個什麽大案子,那董姓商人將妻兒都丟在老家,恐怕是嫌妻子年老色衰,於是就在開封城裏養了小妾,樂不思蜀了。
嚴氏說是丈夫用家書喚她進京,很可能是嚴氏在說謊,董府中雖然無人,但也沒什麽別的痕跡,他的丈夫應該是為了躲著她,帶了護院仆役去城外的別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