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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人走茶涼

  “郎君,那位李使相家的三衙內,又來拜見郎君了。”


  說罷,仆役還雙手呈上一份名刺。


  王溥聞言微微一愣,隨即說道:“就說我出門會友了,他若要進來等候,你就恭敬地請進來。”


  連名刺,王溥都懶得接過來。


  王溥其實是很想和李延慶談一談的,李延慶提供的法子,在倒魏一事中起了不少的作用,令王溥對這位聰慧的少年有了不少好感。


  不過一想起父親王祚的命令,王溥也是作罷,在他的潛意識裏,父親王祚的話一般都是對的。


  六年前,正是王祚,命令進士及第、前途無量的王溥放棄朝中的職位,去投效當時的天雄軍節度使郭威,使得王溥今日能夠高居宰相之位。


  “是,在下這就去。”


  見仆役拜退後,坐在王溥身旁的白衣男子輕輕出聲:“李使相?就是那位剛剛赴任宋州的李重進麽?”


  “正是。”王溥端著酒杯的手頓了頓:“怎麽,惟一(馮吉的字),你對這事感興趣?”


  馮吉英俊的麵容上泛起笑意:“怎麽會,我就隨口一問。”


  “今日叫你來,隻喝酒,不聊政事。”王溥不作他想,仰頭將酒喝下。


  “我懂我懂。”馮吉也將杯中酒一口飲盡。


  趁著父親王祚今日出門赴宴,王溥找了住在自家隔壁的酒友馮吉,來陪自己借酒消愁。


  馮吉是已故太師馮道的兒子,目前擔任太常少卿,與王溥年歲相仿,興趣相投。


  兩人皆是滿腹文采的飽學之士,同時皆喜飲酒,兩人相識多年,互相引為知己。


  王溥這些日子過得不怎麽如意,緣由就出在他父親王祚身上。


  王祚九月份剛剛卸任了華州刺史的職位,目前閑賦在家。


  父親在家的這一個多月,王溥隻覺得度日如年。


  這父親太強勢了,即便王溥今年已經是三十二歲的人了,卻無論幹什麽都要受到他父親的幹涉。


  大到王溥擔任宰相的施政方法,小到他飲酒賦詩的個人興趣愛好,他父親都要管一管。


  王溥還不能不聽,一但王溥稍有違逆,迎來的就是鋪天蓋地的叱罵。


  氣急的時候,王祚甚至還會從床下翻出一根黑色的長木棍,打得王溥在家中抱頭鼠竄。


  這根木棍是王溥幼年的噩夢,小時候他因為讀書不專心,沒少受到父親的打罵。


  甚至在外人的麵前,王祚也不給王溥留情麵,絲毫不會嘴下留情。


  就在前天,當著幾位來訪客人的麵,王祚就當眾說王溥是自己養的豚犬,讓客人不必因為王溥宰相的身份,而感到拘謹。


  一回想起這一個多月備受煎熬、身處地獄一般的日子,王溥就有些想哭。


  雖然王溥是個三十二歲的中年人了,但在拉扯他、培養他長大的父親麵前,他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不過,就在今日上午,王祚已經被任命為潁州刺史,不日就得赴任。


  苦日子終於要結束了,王溥幾杯淡酒下肚,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


  “哈哈哈哈!”


  越笑,王溥越是放肆,反正是在自己家中,而且是父親不在的家中。


  馮吉瞥了眼密友,不以為怪,淡定地喝著酒,王家這點事情,馮吉自是清楚的。


  笑了半晌,王溥擦幹了眼角滲出的喜悅淚珠,又連著喝了七八杯酒,才終於平複下心中的激蕩。


  王溥忽然高聲道:“惟一,再過幾日,等我休沐,我們叫上幾個相熟的,出城郊遊狩獵!”


  大好的金秋十月,卻因為父親的緣故,一直悶在開封城中,王溥都快憋瘋了。


  馮吉想都不想,回了句:“我隨時都行。”


  太常寺掌管祭祀,除了皇帝登基駕崩,或者每年正月皇帝祭天拜祖的時候外,都非常的清閑。


  更何況馮吉還隻是太常少卿,上頭管事的有太常寺卿,下頭辦事的有四名太常博士、若幹太常寺主簿等。


  這太常少卿的差遣,還是範質看在已故太師馮道的麵子上,給他安排的閑差。


  馮吉還有兩個親弟弟,也被範質安排了清閑的差使。


  平常的時候,馮吉一周才去太常寺點個卯,太常寺的事情他也概不過問,俸祿他則照領不誤。


  王溥聞言,霍然起身:“我這就去寫請帖。”


  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看了看窗外西斜的殘陽,馮吉也起身。“那我今日就先回去了。”


  馮吉獨自一人,悠悠地走在王府之中,對於這裏的一草一木,他都極為熟悉,遇到的仆役和侍女也都會恭敬地對他行禮,他是王家的常客。


  行至門口不遠,馮吉見到王家的司閽,正牽著一匹白馬,跟在一名青衣男子的身後。


  司閽的身邊還有一名一看就是護衛的強壯男子,牽著匹黑馬跟在青衣男子後頭。


  此人應該就是那李重進家的三子了,馮吉放緩了腳步,跟在三人後麵。


  李延慶出了王家大門,從司閽手上接過韁繩:“若是王相公回來,請告訴他我來拜訪過。”


  司閽忙不迭地點頭:“這是自然,請衙內放心。”


  李延慶腳踩馬鐙,翻身上馬時,餘光瞥過,見王府大門內,出來了一名白衣中年男子。


  這男子身形清瘦,外貌儒雅,年歲也與李延慶所知的王溥相若。


  男子出了大門後,便轉道向左而去,與李延慶背道而行。


  李延慶趕忙下馬,扯住司閽的衣袖:“剛剛走出大門的那位是誰?”


  “他啊,是隔壁馮太師府上的馮二郎,常來與……”


  司閽話說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


  馮太師,那不是馮道嗎?馮道的兒子與王溥年歲相仿,又從王家出來……一定是王溥在府上!李延慶想到此,厲聲問道:“常來什麽?”


  “常來,常來……”司閽一陣抓耳撓腮,神色慌張:“此事在下不便說,還請衙內莫要再問了。”


  李延慶狐疑地盯了司閽一眼,刹那間就都明白了。


  “叨擾了。”李延慶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既然王溥不願見自己,那李延慶也不會自討無趣。


  疾馳在開封城右一廂空闊的石板路上,微寒的涼風拂過臉龐,李延慶心中一陣感慨:父親李重進這才剛剛離開開封,這茶涼得也太快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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