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子相談(二)
秋風瑟瑟,李重進感到陣陣寒意從衣領中鑽入,他很清楚,李延慶所言並非危言聳聽。
李重進轉過身,加快了行走的步伐,想要驅散湧來的寒意:“你所言不錯,若是當今陛下突然駕崩,禁軍怕是頃刻就亂了,先亂的不一定是那些武將,而是士兵。”
在軍中摸爬滾打多年的李重進,很清楚這時候的軍隊是個什麽秉性。
每有皇帝逝世,禁軍之中定然動蕩,特別是底層的低級武官和士兵們,非常渴望有人站出來謀反。
為何?
因為按照此時的傳統,成功篡位者為了安撫軍隊,通常會給士兵們賞賜大量的錢財。
這一筆賞賜的數額,通常是士兵兩年到三年的薪俸。
後唐末帝李從珂,造了自己弟弟李從厚的反,成功上位,可登基之後一時拿不出那麽大筆錢來獎賞士兵。
在士兵們的逼迫下,李從珂先是在開封掘地三尺,不交錢的百姓通通關進監獄,可即便如此李從珂也沒搜刮到足夠的錢財。
李從珂被逼無奈下,連自己老媽、老婆的首飾和衣服都拿出來變賣了,如此才勉強填滿士兵們的欲壑。
先帝郭威,帶著禁軍從河北殺進開封後,因為開封國庫空虛,發不出與士兵們約定好的賞賜,不得不縱容麾下士兵劫掠開封三天三夜,如此才能堪堪平息士兵們的怒火。
這筆賞賜,五代至今還沒有哪個皇帝敢不給。
因為他們能夠成功篡位,全都是依靠軍隊的協助,若是發不出足夠的賞賜,士兵們輕則抱怨,重則直接作亂,再扶持一個新皇上台。
背著手走在李延慶的前方,李重進將這些禁軍中的往事娓娓道來。
望著父親高大的背影,聽著父親滄桑的嗓音,李延慶感覺身臨其境。
此時底層士兵的心中,根本沒有什麽國家、民族的概念,也不會有多少人真正忠於皇帝或者武將。
他們隻忠誠於自己的欲望,當兵純粹是為了填飽肚子,為了賺錢為了快活。
五代朝代更替之所以如此頻繁,這些數量龐大而貪財的士兵們也是一大主因,他們每一個人微弱的聲音,卻能構成足以影響時代的巨浪。
雖然在隻為名人立傳的史書中,難見他們的蹤跡,但毫無疑問,他們也是這個亂世的主角之一。
像李從珂、郭威這樣的野心家之所以能夠如此輕易地成功,正是因為,這就是士兵們的願景。
若是郭榮突然暴斃,主少國疑下,這些士兵們便會再度掀起滔天的巨浪。
李延慶若有所思道:“那麽,爹爹的意思是,我們需要在普通士兵中培養名望嗎?”
李重進卻搖了搖頭:“恰恰相反,我們無需在士兵身上浪費精力,隻要亂局一啟,我能夠作為統兵的主將,士兵們自然就會聽從我的吩咐。
京中的禁軍就是些盲目求財的羔羊,隻需一隻有威望的領頭羊帶領,就會自發地擁護領頭羊來當皇帝,誰是那隻領頭羊,誰就能成為新皇。”
“那麽,樞密院就是重中之重了,爹爹安排吳樞相進入樞密院,就是做此打算吧。”
樞密院掌管一切調兵之權,誰在那個時刻能拿到樞密院的兵符和文書,就能成為這隻領頭羊。
李重進笑著稱讚道:“說起來,吳廷祚能成為副樞密使,還是三哥兒你的功勞。”
“吳樞相已經成為了副樞密使,接下來隻需將他扶為正任的樞密使,或是將魏仁浦和王樸兩人排擠出樞密院,那便萬事穩妥了。”得到父親的讚賞,李延慶備受鼓舞,語氣振奮。
李延慶也就是順著父親的意思往下說,他對於當今朝廷的局勢還是不甚了然。
在李延慶看來,魏仁浦與趙匡胤關係密切,王樸死忠於郭榮,這兩位正副樞密使就是自家成事最大的阻礙。
“理確實是這麽個理,但三哥兒你切不可將時局看得這麽簡單。”李重進語重心長地說道:
“不過我目前也無法給出什麽確切的方案,隻能看你進京之後與吳廷祚如何運作了。”
若無郭榮的召見,或者重大的節日和祭祀,李重進是不能再進開封城了,對於朝廷,他的影響力也會大大降低。
現在李重進寄希望於親家吳廷祚,希望他能夠在朝中站穩腳跟,漸漸把控住樞密院。
當然兒子李延慶即將進京,雖然隻是進入國子監就讀,但李重進認為,以李延慶的聰明才智,足可以幫上吳廷祚的大忙。
在李重進看來,李延慶雖然才智非凡,卻欠缺經驗,但也不能將自己的經驗生硬地灌輸給他,必須得讓他自己去看,去了解,這樣才會更有用。
“我進京之後,當日就會去拜訪吳樞相。”李延慶當即應承下這個重擔。
“眼光可以放開點,既然進了國子監,那你以後就是儒生了,也可以多多拜見幾位丞相,以及那位尹祭酒。”
說起尹拙這個不給自己麵子的國子監祭酒,李重進的眼中露出絲絲寒芒。
李延慶聞言已是躍躍欲試,心中沒有絲毫畏懼,他早就想見見這些個朝中大員了,特別是範質和尹拙。
“對了,大哥兒也在京中,若是有什麽人開罪了你,叫上大哥兒幫你解決就行。”李重進又叮囑道。
李重進希望自己的兩個兒子在京中能夠互相幫扶,大兒子李延順勇武非凡,但缺乏謀略,剛好三兒子李延慶才思敏捷,配合起來應該是相得益彰。
“這是自然,說起來,我也許久未曾見到大哥了,甚是想念。”
對於自己大哥那超高的武力值,李延慶也是很清楚的,再沒有比大哥更好的打手了。
忽地,走在前頭的李重進停下了腳步,李延慶也隻好跟著停下來。
李重進轉過身,慈愛地望著李延慶:“一會去和你阿娘聊聊罷,她雖然是你的繼母,但對你的關護,從來都不比我少。”
李延慶聞言一愣,握住了掛在腰間的玉質佛陀,滿手溫潤,認真地點了點頭:“我這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