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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亮劍(二)

  論刑名,範質在目前垂拱殿議事的五位重臣中,確實算得上最精通。


  範質二十一年前考中進士,第一次為官,做的就是陳州忠武軍節度推官,推官主管的便是一州刑名。


  在地方為官數任後,範質因為政績優異,得到了當時宰相的賞識,被調入京中為官,一路做到了當今首席宰相的位置。


  李穀一直從事錢糧方麵的職位,在升任宰相前,擔任有“計相”之稱的三司使。


  王溥高中狀元後就一直在京中為官,走的就是直升宰相的路子,沒有在地方為官的經曆。


  所以論刑名,李穀和王溥,再加上一直在待在樞密院的魏仁浦,三人綁一塊也是比不上範質的。


  至於李重進,他自謙略懂律令,都是說著好聽而已,他一直在軍中,對刑名那是一竅不通。


  範質自是當仁不讓,站起身來:“竹奉璘此舉有違廣順元年太祖所頒敕令,按令當棄市!按律要籍沒其家產以及其親屬!”


  所謂律令,便是律法和敕令的合稱。


  五代時期中原混亂,此時五個朝代都沒有編寫自己的律法。


  於是五代就一直沿用三百年前唐高宗時期,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所頒行的《永徽律》。


  但畢竟,時代變了。


  三百年前的《永徽律》已經無法順應時代的發展,五代時期的社會麵貌和政治結構,與唐初已經完全不同。


  像什麽節度使、巡檢、樞密使等官職,都是唐初時從未出現過的官職名稱。


  但要新編一部律法又耗時耗力,此時的朝廷既無精力,也沒能力這麽做。


  所以就出現了對律法的補充,也就是皇帝所頒發的各種敕令。


  卷帙浩繁的五代敕令,充分彌補了《永徽律》的不足,敕令與律法一起,構成了這個時代的律令體係。


  範質頓了頓,接著厲聲道:“同時按令,竹奉璘的舉主當撤職查辦!”


  依照五代的敕令,官員犯法,舉薦者也要受到連坐。


  所謂精通刑名,就是除了要熟背永徽律外,還要通曉五個朝代成百上千條敕令,在審案中信手拈來,範質正是此中好手。


  “沒錯,正當如此,對於犯案官員繩之以法,才能震懾當今官場中的那些魑魅魍魎。”李重進連連點頭。


  範質撫了撫長須,語調轉緩:“不過仍需派監察禦史、大理評事,以及軍巡判官趕赴宋州實地審理,方可定罪。”


  此時對於地方官員犯案,需要三大司法部門禦史台、大理寺和軍巡院各派一員,前往地方審理,稱為“小三司會審”。


  監察禦史代表禦史台,大理評事代表大理寺,軍巡判官代表軍巡院。


  刑部此時已經形同虛設,故用軍巡院來替代刑部的部分職能。


  “範相公所言極是,隻不過這竹奉璘為官已有十數載,其舉主早已不可查。”王溥出言提醒。


  “是這樣嗎?”範質聞言微微一愣:“那就不用再追責其舉主了。”


  在來垂拱殿議事前,範質其實對竹奉璘是沒多少印象的。


  範質腦海中有竹奉璘這個人名,隻覺得曾經在何處見過竹奉璘的名字,但具體情況早就忘了。


  “不過嘛。”李穀忽然陰陽怪氣地說道:“前幾天卻有人,要提拔這竹奉璘去滄州為巡檢呢。”


  範質聞言,猛地想起幾天前批閱的劄子,正是魏仁浦提拔竹奉璘為滄州巡檢的那份。


  再看了看自己身邊兩位同僚的情形,和對麵魏仁浦鐵青的臉色,範質如何能不明白當前的局勢呢:這是他們兩人在聯合攻擊魏仁浦啊!


  郭榮用力拍著桌上的文書:“正是如此,魏仁浦你這份劄子,究竟是何意?”


  魏仁浦此時稍稍定下了心神,回答道:“陛下,這是臣在三日前遞到政事堂的劄子,那時臣並不知曉竹奉璘的真麵目。”


  “嘿,不知道竹奉璘的真麵目,就敢委以重任,不愧是魏樞相啊。”李穀嘴角掛著冷笑。


  “若是要知道所有官員的真麵目,才敢委任,那我看以後吏部都可以解散了。”魏仁浦不堪示弱,針鋒相對。


  聽著兩位重臣的鬥嘴,郭榮反而放鬆了下來,將幾位互相不對付的臣子放在對立的位置上,讓他們互相爭執,正是郭榮的目的。


  魏仁浦又對著郭榮拱手道:“陛下,臣前幾日調遣竹奉璘去滄州,原因是滄州巡檢沒於契丹之手,急需調遣老將趕赴滄州穩定局勢。


  至於竹奉璘縱容下屬劫掠商船之事,今日之前,臣並不知曉。


  在此案發生之前,隻看資曆,竹奉璘為將多年,帶兵經驗豐富,同時已在宋州任職巡檢滿五年,其本官差遣也都匹配,固臣調其去滄州,並無任何問題。”


  此時武官一任一般是三到五年,竹奉璘擔任宋州巡檢已有五年,確實應該調往他處。


  魏仁浦的理由很充分,李重進坐不住了,高聲道:“滄州何等軍事要地,直麵契丹兵鋒!魏樞相卻委派一個在內地為官十數載,遠離戰陣多年的竹奉璘,去滄州當巡檢。究竟是何居心!”


  郭榮的雙眼微微眯起,盯著魏仁浦,透出懷疑的神色,這正是令郭榮疑慮之處。


  他不覺得魏仁浦會犯這等錯誤,認為是魏仁浦有意為之,這也是郭榮召開這次議事的原因。


  “沒錯,難道是邊疆沒有為將多年、經驗豐富的老將嗎?魏樞相為何偏要調竹奉璘去滄州,若要將竹奉璘改任他處,河南、山東有武官空缺的州可不少!”李穀言辭激烈。


  王溥更是說道:“臣觀魏樞相行事,向來是妥當無比,如今調遣竹奉璘為滄州巡檢,實在是有違常理,臣覺得魏樞相與竹奉璘必有勾結!”


  這話說得就很十分重了,掌管兵權的樞密使和外地的武將勾結,魏仁浦有三個頭都不夠砍的。


  範質此刻已經坐下,雙手放在膝上,靜靜地看著殿中的演出,心中思索著:這三人配合竟如此默契,他們什麽時候攪和到一起去了?

  魏仁浦瞥見了郭榮那危險的目光,心中微顫,站起身想要辯駁,魏仁浦一個踉蹌突然撲倒在地下,聲淚俱下:

  “若陛下懷疑臣與竹奉璘暗中勾結,臣請辭樞密使之位,臣家中老母已六十有六,長居開封年老思鄉,臣請攜母還鄉!”


  說罷,魏仁浦還抹起了眼淚,袖子都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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