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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哀求

  回宋城的歸程,比起早晨去寧陵時要好走不少。


  道路幹燥硬實了許多,李延慶等人還不用再照顧州軍們的步行速度,可以充分發揮胯下馬匹的優勢。


  州軍們則因為體能耗盡,以及時間來不及的原因,必須留在寧陵城過夜。


  不過張惟遠還是從寧陵城的軍營中搜刮來十匹馬,帶著自己的親兵,押著竹奉璘,跟上了李延慶的隊伍。


  因為帶著竹奉璘這等重要的罪官,一行人都繃緊了神經,隻想著盡快將這燙手山芋丟進州獄。


  於是來時熙熙攘攘的隊伍,回去時一路沉默,都隻是悶頭趕路。


  一行人回到宋城時,已是日暮時分,張惟遠押著竹奉璘去了州獄,李延慶一行人則回了節度使府。


  節度使府角門的司閽一見是自家郎君歸來,立刻就迎了上來:“郎君,張都監家的大衙內午時到了府上,他一直不肯走,說是不見到郎君就不走。”


  張謙宜麽,李延慶立刻就知曉了他的來意,無非是為了竹家而來。


  李延慶翻身下馬,將馬韁交到了護衛手上,吩咐司閽道:“你一會帶張衙內到會客廳去,就說我在那等他。”


  節度使府的長廊中,張謙宜跟在司閽的後頭,緩慢地踱步著。


  “你能快點嗎?”張謙宜跺了跺腳,心急如焚,隻想立刻見到李延慶。


  司閽回過頭,打量了眼張謙宜那瘦弱的身子骨,撇了撇嘴:“張衙內既然如此急切,自去麵見郎君就是。”


  “我這不是不知道地方嗎?”張謙宜抹了把頭上的汗水,明明已是深秋,張謙宜卻覺得自己全身火燎火燎的熱。


  “在下身子差,走不快,還請張衙內多多擔待。”司閽頭也不回,慢吞吞地說道。


  宰相門前還七品官呢,更別提這司閽乃節度使府的門子,他的主子李重進貴為使相,比宰相權位更重。


  司閽自然是有一番脾氣的,這張謙宜來節度使府時,正是午時,司閽正在打著瞌睡,美夢全給張謙宜吵醒了。


  更別提這張謙宜有空沒空就來問司閽:“你家郎君回來了沒啊?”


  搞得司閽一下午都不得安生,心中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氣,現在逮到機會了,司閽自然要好好整治一番這張謙宜。


  既然張謙宜急著想見郎君,司閽就盡可能地放慢腳步。


  不過司閽也知道這是郎君要見的客人,並不會過分地拖延時間,隻是帶著張謙宜在節度使府裏從橫交錯的長廊中繞來繞去。


  張謙宜很是無奈,知道這司閽想整自己,可偏偏張謙宜又被他父親斷了月例錢,想賄賂司閽都不行,隻能乖乖地壓製心中的火氣,跟在司閽屁股後頭踱步著。


  司閽很清楚自家郎君走到會客廳需要一些時間,準備茶水什麽的又需要一番功夫。


  所以當李延慶到了會客廳,吩咐仆役準備好茶水沒過多久,司閽就恰到時機地帶著張謙宜到了會客廳。


  屏退了司閽和仆役,李延慶提起白瓷茶壺倒上兩碗清茶:“張大郎請坐,嚐嚐這種茶,你肯定沒喝過。”


  張謙宜此時頭暈眼花,正覺口渴,端起茶碗沒有細看,便將整碗茶一飲而盡。


  喝完之後,張謙宜五官皺成了一團:“好苦!”


  “嗬嗬,這茶得慢點喝。”李延慶捧著茶碗,輕輕抿了一口。


  這是李延慶用後世的衝泡法製作的茶,雖然這時候的主流喝茶方法還是用點茶法,也就是吳觀之前用過的磨粉點湯法。


  不過李延慶之前從劉從義那得知,此時也是有用衝泡法喝茶的方式,用的是一根一根的散茶,而非點茶法所用的茶團。


  但這種散茶極苦,價錢也很便宜,在南唐那邊一般隻有沒錢的人才買來泡水嚼著吃。


  李延慶卻正喜歡這種味道,就像前世喜歡喝苦咖啡一樣,很提神,用點茶法衝泡的茶水雖然好吃,但茶味淡了不少,不夠純。


  又抿了一口,李延慶問道:“張大郎今日上門所為何事?我記得我們兩天前才見過麵吧。”


  “李衙內,在下今日不是來喝茶的。”張謙宜之前被那司閽繞暈了頭,被苦茶刺激一番,終於回過了神來。


  張謙宜坐正了身體:“在下隻想從衙內這兒得到一個答案,朱巡檢還有可能脫罪嗎?”


  “不可能。”李延慶放下茶碗:“他指使下屬搶掠商船,人證物證齊全,絕無可能脫罪。”


  就在今天,府衙已經派人去了蔣達埋屍的地點,挖出了蔣達埋藏的屍體。


  其實不光證據確鑿,京中還有不少人,想靠著這竹奉璘的罪行來攻擊魏仁。


  這些人裏有兩位當朝宰相,還有自己的父親,當然還有我自己,所以竹奉璘必死無疑,沒人能保得住他,李延慶在心中說道。


  “是嗎。”張謙宜聞言露出沮喪的神情:“那竹肥子也會被牽連?”


  “八成會被刺配充軍到滄州吧。”李延慶談及此事也麵露唏噓。


  此時的官員雖然權力頗大,但犯罪事發的處罰也相當之重,一人被罰,全家遭罪。


  竹明義那肥子長得憨憨的,給人的第一印象也不算壞,卻受到他父親牽連,要被刺配充軍,下場將會無比淒涼。


  張謙宜聞言,心中再無僥幸,給自己倒了碗茶,想要喝杯茶壓壓驚,可端茶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眼看碗中的茶水就要灑在了張謙宜的身上,李延慶趕忙伸出右手握住了張謙宜的手臂:“張大郎今日還是先回家歇息吧,天色有些晚了。”


  張謙宜抬起頭望向李延慶,抓住了李延慶的手,眼中滿是哀求:“衙內,能讓我見一麵竹明義嗎?他此刻正在州獄中,求你了!”


  “此事你去找你父親不是更容易些。”李延慶稍稍用力,抽回了手。


  “我不想見他!”張謙宜的臉上忽然浮現出怒意,而後又轉為哀求:“衙內若是幫我這個忙,此情此義在下永生難忘,必有厚報!”


  “容我三思。”李延慶端起茶碗,喝著碗底的殘茶,思考了一會後說道:


  “也行,你等我消息吧,竹奉璘這事將要呈給陛下,到案子了結還需要些時日,你莫急。”


  此事對李延慶來說還是有點小麻煩的,張謙宜並非竹明義的親屬,也不是官員,想要見到竹明義多多少少要違反點法律。


  不過看在張謙宜如此哀求的份上,又很清楚張謙宜沒有什麽壞心思,估計是想和友人道個別而已,李延慶還是決定幫他這個忙。


  張謙宜此時也稍稍平複了下來,幾次想開口,卻幾次欲言又止,如是再三,忽然起身就拜。


  “這是為何?”李延慶趕忙扶住張謙宜。


  “衙內大恩,在下暫時無以為報,隻能跪拜以謝衙內大恩。”張謙宜帶著哭腔。


  李延慶趕忙扶起張謙宜:“男子漢隻能跪拜天地祖宗父母,連皇帝都不用拜,我可當不起你這一拜。”


  說完李延慶又輕輕拍了拍張謙宜的肩膀:“今日你就先回去吧,天色確實不早了,此事放心交給我就行。”


  張謙宜聞言退到了會客廳門口,又是一個九十度鞠躬:“郎君大恩大德,在下銘記於心!”


  起身送張謙宜出門,又安排仆役帶他離開,李延慶回到了會客廳,淺淺地抿著苦茶:“這張謙宜究竟是真情流露,還是虛情假意呢?”


  “看不透啊,到時候我還是自己帶他去探視竹明義吧,省的他整什麽幺蛾子。”
……

  “你說什麽,三天前遞到政事堂去的劄子,現在還沒通過?”魏仁浦皺著眉望向書吏。


  書吏不敢直視魏仁浦,低著頭說道:“是的,可是政事堂那邊既沒有遞給陛下,也沒有打回樞密院,而是壓住不表,到今日才遣人通知我們。”


  “他們這是何意?”魏仁浦稍稍思索一番,沒想出來個頭緒:“你速去給我問清楚,要他們給我個說法。”


  “在下這就去。”書吏告退而出。


  魏仁浦繼續審閱桌上的折子,然而剛剛這件事情一直在魏仁浦的心中縈繞,令魏仁浦難以集中思緒。


  “該死的。”魏仁浦不得不放下折子,起身在房中繞起圈來,思考事情時魏仁浦習慣走著想。


  “那天遞過去的是關於什麽的折子來著?”


  “對了,滄州、定州、宋州竹奉璘……”魏仁浦記憶力驚人,很快就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寫就的劄子。


  “不會是宋州吧?”魏仁浦猛地一驚,滄州定州那些節度使的爛事情屢見不鮮,以前政事堂並不會因此壓下自己批寫的劄子。


  魏仁浦越走越快:“沒錯,定然是和竹奉璘有關,給他們抓住破綻了!”


  “我就說李穀、王溥他們一直隱忍,必然是有大舉動!”


  魏仁浦命令竹奉璘劫船時,已經做了準備來麵對李穀和王溥的反撲,然而想象中的反撲都快過了一個月了還沒來。


  這令魏仁浦稍稍有些放鬆,以為李穀他們已經接受了失敗,從而在三天前將竹奉璘的升遷劄子,夾在了幾張稀鬆平常的劄子中遞給了政事堂。


  同時魏仁浦也很清楚,政事堂三位宰相中,一般都是範質來審批樞密院的劄子,所以他並不擔心會被李穀王溥知曉。


  “看樣子事情不是永遠順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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