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宴終
劉從義知道,機會來了,大廳內明顯是發生了戰鬥,逃出來的這個人就算不是蔣達,也會是蔣達的手下。
“拿下他!”劉從義躍下圍牆,抽出腰間手刀,帶頭衝向別院的門口。
蔣達放倒了宋賬房,忍住左小臂的疼痛,直衝院門,蔣達清楚,在這種陰沉的雨天,隻要出了這間院子,竹奉璘的人就絕不可能追到自己。
“快了,快了!”蔣達拚盡了全身的力氣奮力奔跑,隻覺得自己從未如此快過,院門已近在眼前。
然而當蔣達推開了虛掩的院門,剛剛跨過門檻,還未來得及享受逃出生天的喜悅,他後腦勺一痛,就失去了知覺。
見敲暈的是蔣達,劉從義大喜,麻利地收刀入鞘:“是蔣達,抬起來,我們撤。”
此時竹奉璘帶著十名士兵剛剛追出大廳,看到門口影影綽綽的人形,竹奉璘心中暗道不好。
這門外為何會有人?是蔣達提前埋伏的人手嗎?決不能讓他們跑了!
竹奉璘大喝:“拿下他們,一個都不能放跑!”
但劉從義一行人抬著蔣達,已經繞道別院西邊的土坡,往北而去了。
竹奉璘帶著人追出院門時,哪還能看到一個人影!
“給我追,一定要追到他們!”竹奉璘咬牙切齒地叫嚷。
該死的蔣達,一定是他提前安排了人在外接應,他早就懷疑我了,酒肯定也是佯裝喝下的,所以才能跑得這麽快。
竹奉璘心中氣急,卻毫無辦法,大雨將會毀滅一切痕跡。
士兵們麵麵相覷,但迫於竹奉璘的命令,他們愣了一下之後還是冒雨追了出去,他們注定會一無所獲。
仔細琢磨了一番之後,竹奉璘覺得事情並沒有想象中的糟糕,蔣達既然是被他自己的人救走,秘密大概率是不會泄露的。
隻要自己回去上報,說蔣達一夥人都做了逃兵,這樣就算蔣達以後向官府舉報自己,也沒人會信一個逃兵的話。
誰會因為一個逃兵的胡言亂語,而懷疑一個朝廷的八品武官呢?
更何況自己馬上就要升官了,一會回到寧陵,告訴魏管事人都死完了,就了事了。
至於這些接走蔣達的人,竹奉璘認為是蔣達從道上喊來的,蔣達的過往竹奉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竹奉璘回到大廳,命令剩下的二十名士兵開始收拾殘局,在後院中挖了幾個大坑,把屍體掩埋其中。
親眼看著最後一抔泥土將屍體完全掩蓋,竹奉璘喃喃說道:“可惜了老子的院子。”
雲銷雨霽,天空放晴。
蔣達悠悠醒來,正好看到刺眼的太陽,下意識地閉上眼。
想要叫嚷一聲,卻發覺自己的嘴巴被一些濕濕的東西給堵上了,還很腥臭。
想要起身,四肢卻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絲毫無法動彈。
什麽情況?我不是逃出了竹奉璘的別院嗎?
後腦勺一陣劇痛,蔣達回想起來,自己出了院門後慘遭暗算,之後就沒有相關記憶了,想來是暈了過去。
無奈之下蔣達用鼻子哼哼了兩聲,身體發力想要掙脫出雙手。
察覺到了動靜的方誌和靠了過來。
看到蔣達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一般,在掙紮蠕動,方誌和抬起腿就賞了蔣達一腳:“別浪費力氣了,我捆得很結實的。”
蔣達費力地睜開雙眼,看到了一張年輕男人的臉,臉上掛著嘲弄的神色。
同時蔣達又注意到自己正在移動之中,還能聽到車輪滾動的聲音。
“他醒了?”
“醒了。”
劉從義聞言也靠了過來,瞅了瞅蔣達驚恐的眼神:“你最好裝暈,我不想再用刀背把你敲暈。”
蔣達乖巧地點了點頭,閉上眼不再動彈。
方誌和拿起蔣達身邊的一條草席,用草席把蔣達完全蓋住。
劉從義一行人離開別院後,先是往北,然後徑直往東,準備直接回宋城。
為了謹慎,他們沒走官道,走了官道以北的一條小道,上路沒多久雨就停了,路過一個草市買了輛驢車和一條破草席,謊稱是送親屬回家鄉安葬。
此時蔣達就躺在驢車上,堵住蔣達嘴巴的則是劉從義的麻鞋,行了幾十裏路,這鞋又臭又爛,拿來塞嘴再好不過。
蔣達左手的傷口也被劉從義草草包紮了一下,好在傷得並不深,此時已經止住血了。
不過從竹奉璘的別院到宋城之間有四十裏的距離,此時這四十裏路都成了爛泥巴路。
劉從義一行和一輛驢車,行了足足有五個時辰才行完這四十裏路。
等到了宋城的西門時,十人一驢都像是從泥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劉從義用節度使府的令牌叫開了城門,守門的雷五不敢相信這些渾身臭泥、破破爛爛的家夥是節度使府的人,再三檢查令牌之後才放劉從義一行入城。
當李延慶收到消息時,已是深夜的亥時。
在節度使府的小型監獄中,李延慶和吳觀見到了蔣達。
“你就是蔣達?”吳觀看著癱坐在牢房地上的蔣達
蔣達渾身泥土,連頭發都是泥色的,背靠著牆活像一灘爛泥,嘴唇抖了抖,並未出聲。
“先用水給他衝衝,再喂點水和吃的。”李延慶皺了皺眉,這樣子可沒法審問。
很快就有護衛提來了水桶,當頭淋下後,蔣達受到冷水的刺激,呆滯的雙眼有了神色。
“我再問一次,你是不是蔣達?”吳觀有些不耐煩,他必須要在天明之前得到蔣達的供詞,再依照供詞寫出訴狀,時間已經不多了。
“水,給我水……”蔣達舔了舔嘴角混合著泥土的髒水,低聲呻吟了起來。
李延慶望向護衛:“水和食物呢,還沒來嗎?”
“郎君,水和食物拿來了。”一名護衛小心翼翼地端著盤子從門外進來。
等到喝了水,再吃了幾口麥飯,蔣達覺得自己枯萎的四肢,終於重新有了力量。
抹了把臉上的泥水,蔣達望了望牢房外的李延慶和吳觀:“我就是蔣達。”
“宋州巡檢竹奉璘麾下的隊正,蔣達?”吳觀問道。
“正是在下。”蔣達又抹了把臉,李延慶和吳觀都看到了蔣達右臉頰上的長疤。
“很好,把他壓到審訊間。”吳觀吩咐護衛道。
護衛打開門鎖的時候,蔣達忽然出聲:“不用去審訊間,你們是想知道劫船的事情吧,我說就是了。”
“這,你怎麽……”吳觀聞言大驚。
“看樣子你是個聰明人,那我們也就不用廢話了。”李延慶也有點吃驚,不過馬上意識到,這蔣達的內心並不像他的外表一樣粗糙。
“你們是要對付竹奉璘吧,他會不會死?”蔣達望向李延慶。
李延慶沉聲道:“我保證,他一定會死。”
按照律法,縱容指使下屬搶掠商船的宋州巡檢竹奉璘,屬於嚴重瀆職,必然是死罪。
同時竹奉璘的兒子將被刺配充軍,府上的妻女、妾還有簽了賣身契的婢女則會被充為官妓。
“那就好,那就好。”蔣達仰著頭,從眼角流出幾滴渾濁的淚水,而後竟然失聲痛哭起來。
望著蔣達這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惡棍,傷心痛哭的樣子,李延慶的心緒有些複雜。
李延慶已經從劉從義的匯報中,得知了今天發生在竹奉璘別院中的事情,蔣達的二十個弟兄估計全都死在了竹奉璘的手上。
很快就有護衛搬來了桌椅,拿來了紙筆。
吳觀問,蔣達回答,寫完之後再拿來印泥,讓蔣達印上右手拇指的指紋,畫上一個圈,一份供詞就完成了。
李延慶拿起供詞看了一遍,事情的全貌和自己猜測的基本一致。
蔣達帶著二十名手下在竹奉璘的指使下,於汴河之上截了李穀和王溥兩家的糧船。
至於劉從義的那條船,則是蔣達一夥人沒忍住順帶截的,屬於無妄之災。
至於被劫船隻上的人,他們的屍體都被蔣達埋在了汴河邊上的一塊蘆葦地裏,蔣達也交代了地點,這下子物證也有了。
但是事情並沒有完,吳觀照著這份供詞又寫了一份供詞,在個別細節處做了修改。
李穀和王溥的名字被去掉,兩個船隊成了路過的無名商隊,劉從義被劫之事則被隱去。
“都記住了?”吳觀說道:“明日官衙審案的時候,照著這張供詞說就行了。”
“照著這個說,我能活嗎?”蔣達試探性地問道。
“你覺得可能嗎?”李延慶反問:“你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因你而死?有多少家庭因你而破滅?”
蔣達自嘲地笑了笑:“我想也是,給我拿些好菜好酒來,這裏可是宋州的節度使府,總不會用水來招待客人吧。”
在問答的過程中,蔣達已經吃光了護衛帶來的水和食物。
同時蔣達也猜出了自己此刻所在的地點,宋州能直接對付竹奉璘的,也就隻有節度使了。
“你也算客人?”吳觀怒斥蔣達:“你要擺正自己的身份!”
蔣達又望向了李延慶,他知道這位年輕的郎君才是這裏真正的主事人。
李延慶叫來護衛:“叫醒廚師,讓他炒幾個好菜來。”
沒有再搭理蔣達,李延慶快步走出了監獄。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往常這個時候李延慶早已在睡夢之中,不過李延慶並沒有感到絲毫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