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雨欲來
“在下哪當得起老丈啊,郎君太過抬舉了。”任大田惶恐道。
“行了,我說是,那就是了。任老丈,你瞧我們這一行人大老遠的過來,現在是又餓又渴,你這可有足夠的吃食?”
“有的有的,一定是好酒好肉招待著。”任大田雖然雖然有些心疼,但哪敢說不呢。
任大田喊來渾家和兒子,要去廚房準備夥食,卻被李延慶拉住,兩人找個安靜的屋子坐下來。
“任老丈,我此行來就是為了解決你們金胡裏的欠稅問題的,你給我仔細說說情況,千萬不要有遺漏了。”待到坐定,李延慶開口道。
任大田瞬間麵帶喜色,哆嗦著說道:“是,是,在下哪敢在郎君麵前有遺漏呢。”
話匣子一開,任大田就停不下嘴了,按照他的說法,今年夏收隻有往年五成,一般的農戶都難有什麽存糧,五成的收入也隻夠他們勉強過到十月的秋收,那是再難拿出幾個銅板來交稅的。
而任家雖然有兩百來畝田,有兩戶佃戶,有些存糧,但要是替金胡裏其他裏戶把欠稅補上,那也就沒什麽家產了,轉瞬就會變成貧農。隔壁相鄰的幾個裏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按照大周律法,夏稅六月初一起收,最遲是八月底,滿打滿算也就剩半個月了,欠稅未交的一向是二十大板加刺配充軍。
“在下在郎君麵前是萬不敢詆毀朝廷的,可今年這遭了災,不免稅也就罷了,還加了二成,實在是……”任大田談起這些也是滿腹怨言。
我倒覺得蠻精準的,朝廷怕是算準了前幾年豐收,河南這些小地主有些餘糧,收割一番罷了,李延慶不由腹誹。
“那你不會逼著裏戶交稅麽,逼一逼總是有些餘糧的吧?”李延慶問道。
任大田一聽連連搖頭:“在下萬萬不會幹這等事的,這裏住著的都和在下能扯上親戚,平日裏也是天天見麵,怎麽能逼他們交出活命糧呢?”
要是這麽做了,都沒臉麵繼續住下去了,實在不行拿出家財抵稅,還能攤上個好名聲。”
嗯,這方法還挺妙的。此時的一個裏和後世的一個小村莊差不多,一村人基本都互為親戚,又挑個有錢的做裏長,自古從來都是不管寡而患不均。
這村裏窮些的自然會敵視這富裕的裏長,豐年倒還好說,興許還能收到稅,要是災年荒年肯定就難收稅了,自然就隻能裏長抵稅了。
在古代,行政效率極其低下,這種稅收方法相對來說不可謂不高效了,既省時又省力。甚至還能有序地消滅富戶,防止一個裏的土地過分集中。李延慶在心中默默讚歎著這種十分巧妙的製度。
“行了行了,莫要抱怨了,我不就是為了這事來的麽。”李延慶抬手製止任大田繼續說下去。
任大田兩眼放光:“郎君有好方法麽?”莫不是女兒和這李郎君有了一腿?看著有些年輕啊,任大田美滋滋地想著。
“你在裏戶中間有威望麽?他們會不會故意不交稅讓你來頂著?”
任大田拍著胸脯道:“那肯定不會的,在下好歹也是當了三年裏正了,威望自然是有一些的。今年確實是收成太少了才交不上的。”
“嗯,是這樣的,這夏稅呢,李府應該能借給你們,年利兩成就夠了。”李延慶聞言點頭道。
“借麽?”任大田滿臉透著失望,還以為是給呢!
你在想屁吃呢!李延慶將任大田的神情看在眼裏,自然知曉他在想什麽。接著說道:“不要急嘛,一年隻要兩成利,而且我希望是用糧食來還,最好是分三年。”
“兩成?分三年還?還用糧食還?這麽好啊!”任大田終於從失落中回過神來,注意到了這些關鍵詞。
此時夏稅納錢,秋稅納糧,稱為兩稅法,農民天天種地,自然是產不出錢來的,這就逼著農民不得不去賣出農產品獲得錢,來交稅。
朝廷收稅自然是用市場價來收,譬如一畝地一季產一石糧,一石糧市場價一百文,按什一法是收十文每畝。
但是農民大多是把糧食賣給來當地收糧的糧販子,收貨價肯定是遠低於市場價的。這就無形之中加重了農民的負擔。
所以聽到李延慶這些話,任大田還是很興奮的,這利息可太低了吧。
“嗯,這樣的借款,還起來應該是沒什麽問題吧?”李延慶問道。
“太沒有問題了!金胡裏一百二十戶,平攤一下,一戶借個兩貫不到就行了。也就十畝地一年的收成,這每戶可都有五十多畝地,再分上三年,不可能還不上的!在下拿頭擔保。”
李延慶聞言也是稍鬆一口氣,看來金胡裏這不算窮啊,一戶五十畝來算,一年能產一百來石糧食了。
“那一戶一般是幾口人,每人每年又要吃多少糧食呢?”李延慶覺得還是深入了解下為好。
任大田稍微想了想回答到:“一戶嘛,一般來說五六口的樣子,生個三個四個的是很正常的。吃的話以在下家來算,六口人去年大概吃了有三十六石左右的糧吧。”
那一口一年平均就是六石,折算下有快四百斤了。還挺多的啊,李延慶心中微微驚訝,想了想隨即又覺得很正常,這年頭瓜果蔬菜很少,農戶不是逢年過節肯定是吃不上肉的,油大概也很貴,多吃些米是很合理的。
看樣子,要是接下來幾年不出災荒,還貸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了。李延慶想到這也是微微頷首:“好了,大致情況我也算了解了,吃食應該做好了吧,我也去吃點去。”
用過飯,李延慶便打算啟程回宋城了。一行人到了裏門口,翻身上馬,李延慶轉頭對著出來送行的任大田說道:
“你好好和裏戶們說說,過些天我應該會派人過來和你們具體談談,簽訂契約的。”
任大田忙不迭地點頭:“在下曉得的,郎君給出的條件這麽好,說服他們並不難的。”
李延慶點了點頭,抽動韁繩,催動胯下馬兒,帶著護衛絕塵而去。
一行人向著西南方向一路前行,天空漸漸暗了下來,空氣也逐漸悶熱起來,李延慶抬頭一看,上午出行時的晴空已經是烏雲密布,黑色的雲朵中傳來低沉的雷鳴聲。
“風雨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