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信任
這一日的夜晚似乎格外深沉。
椒房殿中,嘉順帝瞧了眼外邊的天色,“文德,幾時了?”
文德連忙上前躬身道:“陛下,如今已是子時了。”
“太子呢?”
“太子殿下,還在紫宸殿跪著呢。”文德命人在紫宸殿候著,若太子殿下回去了陛下也好知曉,哪知太子殿下是個不屈的,生生在紫宸殿跪了好幾個時辰。
嘉順帝瞧著窗外的景色,久久無言。
燭火微晃,映襯著姚皇後沉靜的麵容。
“陛下。”
姚皇後的聲音喚回了嘉順帝的思緒。
他看向姚皇後,等待她的話語。
她淺淺一笑,道:“臣妾想起陛下剛登基那會,指點江山,意氣風發,很是俊偉不凡。”
嘉順帝初時繼位並不順利,登基後沒多久卻能穩固好大邕江山,一個自然是他自個兒能力不凡,另一個也是因著他昔日做儲君時,在民間威望極高。
“百姓們對陛下莫不交口稱讚,說陛下有仁天下之心。”
嘉順帝年輕時,征戰過沙場,也深入貧苦之地,為百姓解憂,登基後更是常常下南巡視,體察民情。
百姓們一提起大邕的陛下,皆是崇敬愛戴。
事過經年,但姚皇後想起那時的景象,還是心緒頗動。
嘉順帝也露出了笑意,作為帝王,受百姓愛戴,乃是嘉順帝最引以為傲的事情。
“從前年輕氣盛,許多事想到便做了,如今老了,不似從前那般了。”他微歎,語氣中有些唏噓之意。
姚皇後笑了笑,“咱們都漸漸老了,但是籍兒尚兒他們尚且年輕。”
此話大有深意。
嘉順帝看著她,若有所思,“你不怕尚兒……”
“臣妾怕。”姚皇後頭一次打斷他的話,嘉順帝卻沒惱,聽她繼續說來,“尚兒是臣妾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骨肉,臣妾如何不怕。”
“下午聽到陛下說了尚兒的想法,臣妾嚇得心神不寧。”她看著嘉順帝,眸光微動,“可臣妾更怕尚兒喪失了男兒該有的氣魄。”
“尚兒是儲君,若陛下此時阻止了尚兒去河南,雖是保護了他,卻也是壓抑了他身為大邕男兒的血性,日後他想起今日所為必定心有戚戚,於他其實不利。”
嘉順帝聽著姚皇後所言,有些鬆動,但他還是道:“可太子是儲君,他身上背著的是整個大邕的百姓,他若稍有差池,大邕皇室又何以立足。”
姚皇後堅定道:“河南水患危險,可臣妾願意相信尚兒,他必定會平安歸來。”
嘉順帝看著她的神色,有些微怔。
許久後,他呐呐出聲,神色有些渙散,“不妥,不妥,河南水患非同小可……”
“陛下。”姚皇後神色嚴肅,“陛下憂心尚兒,臣妾知曉,可尚兒是陛下的孩子,陛下該給予尚兒應有的信任。”
嘉順帝頓時再說不出話。
信任?
太子才二十出頭,這樣的年紀,終究年輕了些,難免出錯。
可……他從前四處征戰之時,也不過二十幾
嘉順帝腦中思緒紛擾。
誠如皇後所言,他確實對尚兒的信任不夠,可他曆經這幾十年,見慣了世事,他是生怕子輩們出半點差錯。
皇家的人一旦出了差錯,於蒼生都是不利的。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他語氣見帶著些疲累。
姚皇後沒再出聲,隻吩咐內侍去紫宸殿給太子送藥膏。
夏日晚間的紫宸殿裏頭有涼風灌進來。
他的膝蓋已經疼得快沒了直覺,但他仍然跪得挺直,麵色如常,沒有半分痛苦之色。
唯細看才會發覺,他的腿彎在不停顫抖,鬢間也有細微的薄汗。
內侍在一旁看得是心急如焚。
他不止一次上前勸太子,可太子不動於忠,可真是愁煞人也。
殿下是儲君,若是跪傷了膝蓋可如何是好。
正在內侍焦急不安的時候,殿門口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內侍轉身一瞧,連忙矮身跪下去,高呼:“陛下萬安!”
太子這才有了些鬆動,他強忍著痛意轉過來,跪著嘉順帝埋首。
“父皇。”
嘉順帝不動聲色看了一眼他的腿彎,不忍再看別開了視線,徑直走到前方蟠龍金椅旁,微微凝神,坐了下去。
太子跟著轉了身過來,身子依舊挺直。
嘉順帝略略揮了揮手,文德便領著一眾內侍侍女門出了殿。
殿裏沉寂了許久。
過了許久,嘉順帝緩緩出聲。
“河南水患,何時可平?”
太子一聽,恭敬回道:“不出三月。”
河南百姓已經疏散,而今便是修築加固堤壩,防止水患加大。
早先河南雨勢變大之時,他便已細細算過,如何疏通水道,如何調遣人力修築河壩,一眾事宜皆是深思熟慮過。
三月,已經足夠。
嘉順帝眸光微閃,“好。”
太子抬頭,隻聽他道:“朕可以讓你去河南,但你亦得保證,在規定時間治理好水患,且平安無虞返回。”
太子眸光頓時亮了好幾分,“兒臣必定不負父皇信重!”
他重重磕了個頭。
嘉順帝好似鬆了一口氣,又好似更加愁悶了些。
他起身,負手緩緩行到太子身側,看著殿外,“記得平安歸來,莫叫你母後憂心。”
也叫他好安心。
“兒臣遵旨。”太子堅定道。
嘉順帝輕歎一聲,緩緩邁步出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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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是乘著攆轎回的東宮。
李忠玉直接讓轎夫們將太子抬到芳華殿。
才到宮廊之中,便見芳華殿門口站了幾個身影。
太子隻輕輕一瞥,眼神微閃。
那身影,瞧著像是挽兒。
如他所想,李忠玉認真瞧了許久,連忙與他道:“殿下,蕭良娣在芳華殿門口呢。”
太子下意識攏了攏腿彎的一閃。
膝蓋已經磨破了好些地方,他不瞧也知曉,定是緋紅得緊。
好在今日穿的是深色的衣裳,如今又是深夜,膝蓋掩在衣衫下,輕易是瞧不著的。
攆轎到了殿門口,蕭凝挽上前行禮,“殿下。”
太子沒去瞧李忠玉焦急的臉色,讓轎夫落轎。
腳接觸了地麵,腿彎剛剛大打直便有些微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