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6章 好劍與好賤
不斷有遊隼在天空盤旋。
在別樣的清晨中，李砡走出了小院子。
他隻是一介莽夫，或者說，酒夫，並不熟悉遊隼這種生物出現在本不應該出現的地域中，這意味著什麽，隻是清晰感受到一股黑雲壓城的冷冽氣息。
李砡蹲下身，一隻手按在地麵上，抓了一抹有些濕潤的泥土，放在鼻息間嗅了嗅，本想著今早起來給那窩螞蟻挪一挪家，可很明顯，忙碌的螞蟻們似乎沒打算領他的好意，早早把工作忙碌完，此刻蟻去穴空。想到自己曾為劍仙之時，何曾如此被冷落過？別說螞蟻，就是天上那些所謂的仙人見了自己，不也要強行擺出一副笑臉出來？
他喃喃說道：“果然啊，都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但要看和什麽馬來比了。駱駝隻能在沙漠中行走，但馬兒卻能日行千裏，自由弛聘……”
說到最後四個字的時候，天空傳來一聲鳴叫。
李砡皺眉，捏起了一顆石子，掂量了掂量，想著是否砸死一隻礙眼聒噪的遊隼？但又轉念一想，以自己如今的眼力來說，瞄準不難，可力氣卻不足，不由得再次垂頭喪氣起來。
他眼角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人在朝這邊張望，心裏念叨了一句‘不知死活’，便轉身回到小屋中。
這座村子的居民貧瘠，雖說也聽到了那則全國廣播，但對比與那些有車有直升機的富豪們而言，這群出門還蹬著二八大杠的農民們要想在短時間內趕到京城，簡直是癡人說夢！
廣播裏可是說了，人類最後的時間，就剩下一天，還是兩天來著？村民們記不清楚了，也懶得記了……反正就是哪怕多給他們一星期的時間，就靠那二八大杠騎著去京城，時間也遠遠不夠，不是閉目等死，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就像最初那則由zf廣播出來的話語……沒有回家的，趕緊回家和家人團聚一下吧！抱抱老婆孩子睡睡熱炕頭，也總比在外麵像隻無頭蒼蠅般亂跑，要強上許多。
隻是，這都過去好長時間了，天地未免也太安靜了吧？
不隻村民疑惑，就連李砡也升起了好奇心。
他躺在床上後，欲言又止。
在旁邊剛把師傅鞋子襪子洗好晾上的靳廣印，注意到師傅的這個小舉動，心領神會，問道：“要不，我出去打聽打聽？”
“哼！”當然不會承認心中所想的李砡，自然是用簡短的一個字，來強行表示自己的不屑。
抱著鐵劍的靳廣印站在房間角落，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來。
果不其然，師傅即便是成為了廢人，也是一名氣節風度奇佳的廢人。
曾一人一劍誅殺萬魔的男人，本就該如此的不平凡。
……
一位拄著拐杖腰身佝僂的老婆婆，突然來到了村莊。
一臉微笑站在屋子角落的靳廣印立即臉色大變，轉頭望去。
這股氣息非常陰戾，倒不是說這氣息的主人是何等妖魔鬼怪，隻是論單純的氣息而言，這天底下，應該再找不出這等彷如陰霾遮蔽天日的氣息出來了。
“咋了？”
修為盡廢的李大劍神，自然無法感應到這古怪氣息，隻是瞧見這個賴在自己身邊一直厚著臉皮不走的年輕人突然如臨大敵的模樣，覺得有些奇怪。
靳廣印說道：“可能有麻煩來了，我出去看看。”
躺在床上瞧著二郎腿的李大劍神撇了撇嘴，並未答話。
……
那老婆婆遙遙站在村口，拐杖看起來通體黝黑如墨，白發輕舞，一身襤褸的破爛衣裳在寒風中鼓烈。
此人，正是守衛地府之門在奈河橋待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孟婆。
這位老婆婆從‘忉利天’出來後，便去了一趟黃泉路，在偌大的河底找到那縷一直關注上千年的魂魄，拘來，然後才來至人間。
酆都如今大亂，地府除卻閻羅王等一應幹事或領導，其餘鬼魂，都在拚了命地想往人間逃離，地府雖然表麵看起來平靜，但實則在地府的冥牢中關押著的妖魔鬼怪，可不比人間界少到哪兒去。甚至其中有些修為強大的，即便是閻羅王對上，也會覺得難纏頭疼的緊……
所以，天庭在戰亂，如今的地府，同樣不消停。
這其中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在以往的時候，地府之門有奈河橋在，奈河橋上有孟婆，那些鬼魂就是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硬闖橋梁。
要知，這位總是佝僂著腰的老太婆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但可是鐵打的第五境高手……具體有多高？誰也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上一個想知道這個問題答案的鬼魂，已經被這位心慈麵善的老太婆給燉到鍋裏當湯料了。
而就在昨日，有些膽子大的鬼魂在奈河橋附近徘徊，隻是試探，不敢靠近，但隨著時間慢慢過去膽子逐漸大了一點，便朝奈河橋靠近了幾分，驚喜發現，橋麵無人，且奈河橋附近方圓幾十裏地都未感應到老太婆的氣息，這個驚喜的發現，直接讓地府炸開了鍋……
閻羅氣急，一邊在心中暗罵‘瘋婆子，關鍵時刻掉鏈子’，一邊安排手下陰兵陰將趕忙衝到奈河橋進行守衛，但終究是晚了一些，已經有不少鬼魂通過奈河橋逃出了地府之門。
故而，城下便是地府的酆都，自然首當其衝地受到那些鬼魂的侵擾，如今人間界的修行者原本就人手不足，這也給了那些鬼魂肆亂的機會，在遙遠京城的修真者集團，已經知道此事，派人前去……
當然，這些種種，身為奈河橋守橋人的孟婆，已經不關心了。
她來到人間界，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孟婆眯著眼，望見有人抱劍而來。
此人身材高大，表情警惕異常。
孟婆的目光從對方臉孔、身材，繼而看向對方懷中抱著的那把鐵劍，不由得感歎一聲，“好劍。”
靳廣印平靜回複，“這句話，在人間是句髒話。”
已經有無數年沒來過人間的孟婆，自然不懂這個關於‘好賤’和‘好劍’的冷笑話。但也許是因習慣，她還是笑了。
“我來送個東西。”
似乎是覺得用‘東西’來形容有些不妥，孟婆糾正道：“送個……人吧。”
在先前，在忉利天內，她把天鳳送給了徐小樓。
這位老婆婆在天地即將麵臨浩劫的時刻，仿佛變成了一名盡職盡責的郵差。
她揮了揮手，身後飄出一縷青煙。
風一吹，青煙好似要飄散。
但在場的二人都知道，這縷煙霧是如何也吹不散的……
青煙凝聚，一縷窈窕綽約的女人身影，便出現在靳廣印的眼前。
“這是？”
“算是你師娘吧。”
留下這句話，孟婆笑了笑，轉身離開。
一步十裏，瞬間，消失無蹤。
……
要說李大劍神這輩子最怕什麽？這可真是一個令無數人頭痛過的問題……
在當年的唐國中，在那個宮殿上，這位一劍將那輝宏宮殿劈成兩半的劍神級人物，就那麽站在那裏，就足以讓無數人心中，升起一股遙不可及的心態。人人都在想，這樣牛博弈的人物，普天之下，還有誰能製住他？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就因為一名女子輕輕的一句話，這斬軍劈將無敵於世的劍神就直接吐血重傷，灰頭土臉地離開了……
在邊疆內界時，在那個受億萬人敬仰的佛國宮殿內，同樣的，也是因為一個女人，李大劍神陷入心魔無法自拔，發了瘋似的非要和佛祖單挑，在對方的地盤上和對方單挑，這根本就是找死行為，即便他李砡當時的境界和佛祖相差不大，更有青蓮劍歌第二劍使出，斬仙人，斬佛斬羅漢就跟砍菜切瓜般熟稔，但仍逃不過戰敗這個結果，繼而發了瘋的李砡拖著受傷的軀體，再次衝到瓶一己之力牽動整個邊疆內界無數修行者心弦的斬魔台、去和傳說中的魔神蚩尤一對一。最終，理所當然的敗走，境界從第五境巔峰聖人，跌落到第五境上品，隻能依靠強大無匹的劍術，方能維持他‘劍神李砡’的稱號不被後起之輩拿走。
這，便是李砡的一生了。
所以，回到先前那個問題，李大劍神最怕的是什麽？
答案已經很明了，他怕女人。
當楊玉環的靈魂來到小柴房，當看到此刻修為盡失落魄到猶如一個農村癩漢的李砡時，美人淚就瞬間簌簌而落。
聽到腳步聲，李砡心神劇震。
他轉過頭，一股鮮血湧至喉結處，胸膛彷如被一記重錘砸中，頃刻間就麵如死灰。
女子張開嘴，清淚蜿蜒嘴角，
“李某人，你現在的樣子，真的令我好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