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你不會死
像蘿卜一樣的鼻子，當然是很醜的。
樹妖未將這句話說出口，他隻是在心中發笑。
他想起前些時日小七蹙眉的樣子，想到那張俏麗的狐臉為了想一個形容詞而十分苦惱的模樣。
玉阜的鼻子像蘿卜。
恩，待會兒見了小七，便可以把這個形容詞告訴她。
待到樹妖如若無人離去後，玉阜站在原地，風吹過，花草的清香令人心曠神怡。玉阜那張臉麵陰沉下來，隨之鼻子也皺了皺，如同冬天裏剛拔出的蘿卜。
後殿不大，或者說，這整座宮殿都不是很大。
妖族最原始的宮殿遺留在十萬大山中，當初搬進來的，隻是一小部分。
樹妖走過一條刻意修飾應龍真身的長廊台柱，左轉了個彎，便看到了那個洞房。
和塵世中人類結親差不多，洞房兩扇木門上貼了紅色的喜慶的‘喜’字。
門口有兩個侍衛分別站在兩旁。
“站住！來者何人？”其中一隻螃蟹精上前，舉起手中的類似於叉子的兵器，皺眉問道。
樹妖緩緩笑道：“我是小七的哥哥。”
螃蟹精眉頭皺得更深。
從未聽說過新娘子有親戚。
這是哪兒冒出來的哥哥？
就在他準備嚴厲但又不失禮貌地把這隻一看便是樹精的男人驅趕走之時，洞房內，突然傳來一道冷清的女子聲音。
“沒錯，他是我哥哥。放他進來吧。”
這是小七的聲音。
樹妖眉梢輕顫。
……
……
新娘子都發話了，門口兩個侍衛深知，在這幾天裏，坐在洞房內的新娘子，幾乎是整個妖族最尊貴的主子，故而他們不敢忤逆。
侍衛挪開腳步，但眼神卻依舊泛著疑惑。
待到樹妖微笑著推門而入，隨之又關閉上木門時，螃蟹精衝身旁另一隻侍衛眨了眨眼睛，便扭頭快速離開了。
他是去通風報信了。
能被挑選出來守衛新娘子的洞房，自然是非常察言觀色的妖。
他離開後，另一隻侍衛則是把耳朵悄悄貼在木門上，想要聽聽裏麵會進行什麽樣的交談。
樹妖關上門後，轉過身，眼神帶著笑意。
洞房被布設的很喜慶。
大紅色的剪紙被張貼的到處都是。
嶄新的桌椅，嶄新的家具。
就連那床褥看起來都新的不像話。
床褥上，坐著一個女子。
女子露出一個並不發自內心的笑容，輕聲道：“你來了。”
……
……
她從未見過樹妖變成人的模樣。
在以往的時候，聽到樹妖說話的聲音，也一直都是那種老爺爺的滄桑語調。
但方才，她隻是聽到門口傳來對話聲，聽到那個陌生的聲音後，心髒突然猛烈跳動了一下，然後，她就知道了，這個聲音，便是那個陪伴自己長大的聲音。
這種玄妙的感覺，隻有他們兩個才懂。
就像樹妖也是妖生頭一次見到小狐狸變成女人的模樣，也是隻用了一眼，便認出對方。
“恩，我來了。”
“來做什麽？”
女子的聲音很清冷。
清冷中，夾帶的是隻有自己才清楚的激動。
她眼角突然就滑落淚水，“這個時候你才來，你來做什麽呢？你能做什麽呢？”
兩個問題，直指現在的糟糕處境。
來做什麽？
能做什麽？
明天就正式拜妖神，拜應龍，然後床褥上流淚的女子，便要成為玉阜的女人，成為公子夫人。
所以說，你現在才來，做什麽？
樹妖看著女子的清淚滑落臉頰，那顆經曆無數滄桑歲月都未曾起過波瀾的心，突然就疼了起來。
他沉默了好長時間，晃過神，仿佛才意識到什麽。
他轉過身，右手抬起。
那木門的表麵上，便生出了無數細小的蔓藤來。
這些蔓藤生長的極快，並且無聲無息。轉眼間，便在門麵全部覆蓋上。
站在門外的那隻侍衛眉頭一皺，好似剛聽到了什麽，但眨眼間，卻又什麽都聽不到了。
侍衛想要推開門看一看，畢竟他的任務很重，說是照顧新娘子的安全，其實玉阜公子曾私下交代，讓其把照顧，當做監視來看待。
伸出手，侍衛的手剛觸及到木門表麵，但又立即停頓住。
推開？
會不會顯得不禮貌？
方才新娘子已經親口承認，說那隻樹妖乃是她的哥哥。
兄妹說話，他一個下等妖仆驟然推門而入，如果因此給未來的公子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那他的妖生，豈不是要就此走到頭了？
於是，他的手再次收回。
他在心中喃喃自語道：‘還是等等吧，剛才螃蟹去稟報了，應該用不多久就會回來。’
……
……
樹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說道：“我想來看看。”
女子已經止住了淚水，那張臉孔依舊清冷，她沉默不言。
樹妖走上前，走至床邊。他的本體是一棵活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樹，化作人形後，身材也異常的高大。
沙沙沙……他蹲下了身子，用樹葉樹枝編製而成的圍裙，發出輕輕的聲響。
女子的俏臉，終於浮現些許溫意。
樹妖問道：“他們逼迫你？”
小七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用已經不再清冷的語調，平靜說道：“我自己的選擇。”
“但我看出，你並不同意。”
“不同意又能怎樣？”
“不同意，自然應該拒絕。”樹妖的聲音很溫柔，但語氣卻十分堅定。
他活了悠久的歲月，向來都是獨自生活。
他從一顆小幼苗開始，便沒依靠過誰，也沒在乎過什麽。
雨水淋下來，他便伸展枝葉，去接住雨水。
陽光照耀到身上，他便舒舒服服抬起腦袋，去迎接那溫暖的陽光。
每年的秋霜與冬雪，每年必會遭受的苦難，他都是獨自去承受。
故而，他有資格去說這樣的話。
不同意，那就拒絕。
我行，應該我素。
女子冷笑一聲，“可是你以前曾說過，這個世界並不美好。你還教育過我，說這世界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喜歡，便能夠避諱得了的。就比如，當冬天的雪落在你身上時，你可以抖動樹枝，把積雪抖落下去，但你能阻擋冷凜的風嗎？”
樹妖沉默，抬起頭，想說自己可以。
他無數年的修為，即便是個傻子癡呆，也足以讓境界達到群妖無法企及的地步，所以，阻攔冬天的風，隻需要他一個念頭，便能讓那風無法吹在自己身上。
但他同樣是睿智的，他知道，對方想說的，想要表達的，並不是這個意思。
“我感覺到大長老對我的疼愛，並不是真心的。他應該是想要把我牢牢掌控在手心……雖然不知道將來他要對我做什麽，但我就是知道……將來有一天，他那張笑臉一定會消失，到時，我一定會死。爺爺，我沒有騙你，雖然這是我的感覺，但我就是知道……這一定是真的。”
女子對於樹妖的稱呼依舊是爺爺。
樹妖聽到這兩個字，心中便是沒由來開始酸楚。
“我真的不能改變什麽，所以，我隻能讓自己現在過得更好一些，如果將來有一天我死了，那也不算白來這世間一遭。”
女子的眼淚再次落下。
樹妖心髒不再酸楚，開始疼痛。
他站起身，微笑說道：“不，你不會死。”
……
……
“兄台，若隻是兄妹相見，為何要祭出結界呢？”
門外，突然傳來一道陰沉的聲音。
聽到這個聲音，小七的臉色變白。
樹妖的反應有些遲鈍，愣了下，才想起這道聲音的主人，便是明天的新郎官，玉阜。
吱呀一聲輕響。
門開了。
蔓藤斷裂成無數細小的碎枝碎葉，落在了地上。
這個結界，隻是樹妖臨時祭出，隻是為了防止門外兩隻侍衛偷聽，所以，結界的力量便不算太強。
玉阜很強。
這位妖界的公子，唯一的公子，自從上次去祭壇麵見了大長老後，被大長老用祭壇中的天鳳力量洗髓鍛體，得到大機緣，硬生生突破了第五境。
妖族突破到第五境，便是大妖。
這個結界，在大妖麵前，頃刻間便土崩瓦解。
玉阜踩著紫金靴子，臉色說不上陰沉，也說不出多高興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