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8章 那一劍（一）
徐小樓聳聳肩，回頭看了李玥玟一眼，發現這女子盡管表情平靜，但臉色卻是煞白煞白的。
他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讓其放寬心，回過頭，眼神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牆角處伺機而動的酒館女主人洛洛，隨即笑道：“不試試怎麽知道？老天要是真要我夫妻今日死在這裏，那誰也攔不住。反之，我倆若是命不該絕，說不準就衝了出去，活了下來。對吧？”
李砡抬起眼皮，看了看徐小樓手中的木劍，似乎想到了什麽，神情不變，沉聲說道：“蚍蜉撼樹。明明可以拿身邊的女人來換取活命機會，偏偏傻愣愣去送死。你覺得你很英雄？其實在旁人眼裏看來，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帽！”
徐小樓眯著眼睛，笑問道：“前輩，身為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他還算不算是個男人？”
聽到這句問話，李砡驟然間變得臉色嚴肅起來，但興許是覺得自己的這個臉色，落在對方眼中，未免顯得有些失了分寸，他扯嘴，說道：“自然不算。”
徐小樓哈哈大笑，說道：“那就是了，小子我雖不是什麽聖賢之人，但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你剛才說蚍蜉撼樹，下一句當是可笑不自量。但小子曾聽一個人把這句話改成另外一個版本，叫做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
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
徐小樓笑道：“我知道，假如前輩出手，我們活命的機會肯定會大上許多，但若是親眼看著前輩對我媳婦下手，我就是死了也不瞑目。所以，我們寧願選擇另一條路來走，如果死了，那就死了唄。至少不後悔。”
徐小樓聳聳肩，說了最後一句話，“而且，也不一定是必死的，凡事不能坐以待斃，總要試一試，做點什麽才對。你說是嗎？”
李砡聽到這句話，突然就瞪大了眼睛。
他喃喃重複剛才所聽到的那句話。
“總要試一試，做點什麽才對？”
李砡突然就黯然神傷起來，眼神中盡是落寞。
他低下頭，腦子裏全是這句話。
總要試一試，做點什麽才對。
他緬懷起來，追憶過往。
那一年攜手同女子上斬魔台，一樣的絕境，一樣是這個問題。
內界眾人不知那天的斬魔台發生了什麽，這位在內界盛極一時的劍神李砡身受重傷，狼狽逃出斬魔台。
一男一女去的，結果隻有他一人出來。
自那以後，劍神李砡境界跌破，銷聲匿跡。
李砡想起那女子臨終時的容顏，當時她已經說不出一個字，可今日想來，不就是無悔那兩個字嗎？
她為了救自己，被天魔一拳洞穿心胸之時，曾慘白著臉笑言：“這天下沒了我彩姑，還是一樣的天下。但沒有你李砡，就會變得無趣很多呢。”
……
李砡輕聲說道：“是的，什麽都不做，那就什麽都改變不了。”
隨著話音落，他身上突然生出一股無匹的劍氣。
這股劍氣仿佛夾帶王者氣息，一出現，眾人心神俱震。
酒館外的劍陣似乎都微微一滯。
更別提，站在李砡麵前的徐小樓。
無鋒木劍輕輕嗚鳴，如同跪伏在地麵向君王的臣子一般。
徐小樓隻覺得這柄木劍似乎想要脫手而出。
站在他麵前的李砡好似換了個人似得。
白色皮裘依舊隨意掛在肩上。
臉麵依舊是年輕如青年。
隻不過這位長相年輕、實則年歲久遠堪比這座酒館的男子，這一刻，眼神深邃無比。
他七歲開始修道，在那座籍籍無名的大山中，於那個同樣籍籍無名甚至就連掌門也不過是第三境的修行者門派中，隻用了三年時間，就超越了門派所有弟子，導致掌門親自傳授修行道法，最後教無可教。隻能讓其出山，到塵世去曆練。
待到十七歲回到門派的時候，他已經是當時修行界中聞名遐邇的年輕劍客。
老掌門欣然退位，讓其接管門派。
就是那幾年，那個籍籍無名的門派，一躍成為當時最強盛的幾個門派之一，鼎足而立。
年輕，自然氣盛。
當年崇拜他的人多如黃河裏數不盡的鯉魚。
隨後在無數年，他創造出無數的神話。
一劍挑江，羨煞無數年輕才俊。
龍虎山提劍論道，把漫山牛鼻子欺負的隻敢怒不敢言。
後覺塵世無趣，拎著一把鐵劍走進邊疆。
俗世中人，鮮有知道他在邊疆裏麵做了什麽。
但邊疆內，卻是鬧翻了天。
李砡隻用了幾年的時間，便讓整個邊疆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
當年內界有位老劍神，穩坐劍道魁首無數載，在那一年李砡突破到第五境之後，立即就拎著那把普通鐵劍前去挑戰。
雙方大戰了七十二個時辰。
老劍神身死。
李砡勝。
……
追憶過往，回憶如走馬觀花般在腦海紛紛閃過。
李砡苦笑搖頭，喃喃重複剛才那句話。
“總要試一試，做點什麽才對。”
他哈哈大笑起來，眼淚從眼角滑落。
“我這一生做過的錯事太多了，但隻有一件後悔的。便如你剛才所言，一個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還算什麽男人？”
他突然抬起手。
一柄斷劍，憑空出現在他手心。
他眼神溫柔，輕輕撫觸斷劍，說道：“老朋友，咱們總不能被年輕後背給笑話了不是？”
斷劍劇烈顫抖。
……
李劍神驟然從原地消失。
屋內的眾人神情一愣。
徐小樓和洛洛李玥玟麵麵相覷。
洛洛突然驚呼道：“他在樓下！”
……
待到徐小樓等人衝到酒館門口的時候，發現那位李劍神左手拎著酒葫蘆，仰頭灌了一口綠醅，右手則是抬起斷劍，指著不遠處的光圈，頭也不回說道：“小子，你剛才所用的劍招，應當是來自道門的絕技，威力巨大不說，那種蓄力的招式運用，也著實不錯。但可惜在你手裏就變成了三腳貓的雜耍功夫。”
他扔掉酒葫蘆，鬆開右手。
斷劍靜靜選在空中。
他繼續說道：“劍法之道，在於一往無前。就如同這劍元天罡陣，隻為殺敵，不分敵我。我方才觀你用那劍招之時，刻意收斂力道而為，本就落了下乘，再觀你這小子性格扭扭捏捏，一點都不大氣。本在心中已斷定你不適合走劍道一途，可你方才說的那句話，讓我立即改變了之前的觀點。”
“一個男人，必須要保護自己的女人。”
“蚍蜉撼大樹，可敬不自量。”
“這話，說得好。”
李砡彎腰躬身，笑道：“小子，看好了，劍，應該是這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