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格桑花

  河流旁,微波搖蕩。


  秋風煦暖,吹過這好似萬仞絕壁的樹林,卷起枯草樹葉,洋洋灑灑,四處飄蕩,落在徐景山的鼻上、臉上,溫暖而刺癢的感覺,讓他突然想起了以前的諸多事情。


  這座雪山,承載著許多回憶,想不到時光荏苒,造化弄人。


  他今日又來到這裏,並且即將死在這裏。


  眼前正是雪山的正峰。


  由於山勢過高,他隻能看到山腰處銀裝素裹,遙遙望見,皚皚白雪,仿佛被秋風吹得飛花碎玉,各散西東。


  景物依舊,逝者如斯。當年的壯誌中年,早已變成了鶴發老者。


  再過不到半個小時,他的人生就要走到盡頭。


  老人心中泛起淡淡的哀傷。


  他躺在河邊草地,聆聽耳邊流水,欣賞著天際的蔚藍,心中一片澄靜。


  距離他三尺之外,有一株豔麗的格桑花。


  僅僅這三尺距離,他的手卻無法觸碰到。


  花朵上有隻蝴蝶盤旋,輕盈好看。


  格桑花濃鬱的花香混合著青草的綠色味道,以及秋風中微微寒冷的氣息,混合成奇異的氣味,從鼻翼一直癢到他的心裏。


  那一年,就是在這條河流旁,他與那位女子並坐於此,他摘了一朵格桑花,別在女子發上,卻被女子徑直拋入河流之中。


  那一朵格桑花,是不是就是眼前的這一朵呢?


  軟玉溫香,宛如昨日。


  一陣腳步聲傳來。


  周身邋遢的靳廣印笑著走了過來,腰間斜插著一根木尺,手中拎著幾隻山雀。


  “抱歉了,隻能找到這些。應該是之前發生獸潮,這裏的野獸全被嚇跑了。”


  “夠了,夠了,有一頓晚餐飽腹,也不算做了餓死鬼。”


  靳廣印哈哈大笑,迅速拎著鳥雀到河邊,拔毛洗淨,生火燒烤。動作非常嫻熟,一看便是經常如此。


  老人暗暗觀察,心中微微一動。


  他問道:“醫典修煉到第幾層了?”


  隻用了不到5分鍾時間,就將山雀架在火上開始燒烤,靳廣印回頭笑道:“第三層。”


  “想不想學第四層?”


  靳廣印心頭微動,“想。”


  老人豪邁大笑。


  笑聲如雲開雪霎。


  一隻雄鷹從遠處的林子飛出。


  很快落在老人的身旁,鷹爪裏攥著一本書籍。


  “你救了我一命,投桃報李,我徐景山生平從不欠人,這本書是我幾十年來的心血,但大多是理論,你若能融會貫通,天賦夠的話,興許能夠突破。”


  靳廣印接住書,道了聲謝,然後似乎在趕時間,他轉身朝草原跑去。


  從附近的草原上抓了一把青草和模樣普通的紅色野果回來,放在一塊石頭上研磨。


  老人畢生中有一大半功夫用於研究醫術,一眼就認出對方所取草果,那是用來調味的草藥。


  這兩種草藥味道酸甜且略苦,有活血舒筋之效。


  老人心中不由多了幾分嘉許,笑道:“這又要欠你一個人情了。”


  聽到老人的話,靳廣印頭也不抬,將鹽抹好的紫色漿料,均勻塗在烤鳥上,反複翻轉,頓時周圍盡是一股奇異的濃香。


  靳廣印取一下一串鳥肉,遞給老人,笑道:“老前輩,你不欠我什麽,我救你一命,反過來你也救了我。吃吧,吃吧,一大把年紀了,臨死竟然像個小孩子,就想著吃。”


  徐景山道:“我全身都動不了,你喂我吃吧。”


  靳廣印將肉一絲絲地撕下,送到老人口中,見他狼吞虎咽,笑道:“老前輩,味道怎麽樣?”


  徐景山起初一口咬下,隻覺脂香四溢,再細細品味,甘甜中略微有點酸意,不像是鳥肉,反而像是某種漿果,再三咀嚼過後,竟然像是有千百種滋味,無可細表。大笑著誇讚,“不錯,不錯,比你爹有出息。就憑這一手本事,將來不用藥,就能勾搭上不少好姑娘。”


  靳廣印聽及對方說道家父的劣跡往事,心中覺得不好意思,撓撓頭,說道:“陳穀子爛麻了,聽說過我爹以前的爛事,但他現在真的好了很多,還是別再提啦。”


  徐景山一愣,哈哈大笑。


  鳥肉很快被分食殆盡,老人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兩人對視一笑。


  徐景山全身僵硬,隻覺得很快大腦也會停止運作,到那時,他就要與這個世界正式辭別。


  “你手裏的這本書,一定要好好保管,將來有機會遇到我的那個孫子,替我轉交給他。”


  “說來也是慚愧,那小子跟著我,沒享過福,苦頭倒是吃了不少,這馬上就要撒手離開了,思來想去,卻是沒有什麽好東西,能夠留給他。”


  徐景山指著對方,指著被別在腰間的木尺,輕聲笑道:“這件寶物,本來說是要傳給他的,但那小子生來聰明伶俐,唯獨在修煉一途,沒有達到我的預期。修為不入四層,這把神龍尺拿在手中,對自身有害無益。”


  靳廣印心中費解,問道:“為什麽?”


  老人耐心解釋道:“神農尺有兩個功用,其一,配合《醫典》的使用,可救人,隻要內力足夠,天下無不可解之毒,無不可治愈之疾,無不可愈合之傷。但有個很重要的先提條件,那就是內力必須充足,每次動用神農尺,所耗甚大,若是內力不足,輕則傷神,重則折壽。”


  “其二,這把神尺不僅可救人,亦可殺人。當持有者突破到第4層境界之後,內力產生質變,這把尺子在手,堪比世界最凶猛的殺器,方才在小院中,已經給你演示過了,威力如何?”


  靳廣印點頭,神情有些恍惚,他好似想到了什麽,“強,是非常強的……但我不明白,你剛才說它無不可治愈之疾,無不可愈合之傷,那為何不用它治療自己?”


  老人露出哀傷的表情,歎息道:“所以說,這世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論……以前有個朋友對我說過,你徐景山一輩子治病救人,可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重病不治?嗬嗬嗬,醫不自醫,不是不醫,而是不能。更何況,我這不是病,是命。”


  老人似乎是困了,打了個哈欠,遙遙指了某個方向,滿目慈祥說道:“孩子,感謝你的關心,但我這條老命活得夠久,也算賺了,你去找你爹吧,回到他身邊,他現在非常需要你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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